() 塵外(十二)
沈倦睡了一個時辰的回籠覺, 醒來時,沈見空正坐在窗下看劍譜。
天光正恰,暖風輕拂,他一襲素色衣袍,銀雪似的長發高束, 眉梢如霜冷冽, 眼眸倒是深黑的,像是走不到儘頭的長夜, 坐在碎金似的日光中,身姿筆直,臉上每一絲線條都如天工雕琢, 落成時恰到好處, 尋不見半分瑕疵。
沈倦擁著薄被,目光一直落在沈見空身上,不挪半分。
“為何一直看我?”沈見空合上書卷,起身走向床榻。這一瞬間, 他眉宇間的冷意消失,像是春風融雪,唯餘一泓輕柔。
“我看你還需要原因嗎?”沈倦慢條斯理開口, 剛醒,聲音還帶著沙啞。
等沈見空走到他麵前, 他抬手抓住這人被風吹起的發,又說:“我發現你比從前好看了些。”
“大抵是從前你不曾細致看過我的緣故。”沈見空語調幽幽,手上動作卻不慢, 幫他把薄被拿開,牽他起身下床,幫他披好外衫。
“這一點你是真的誤會了。”沈倦笑著勾住沈見空下頜,“如果不曾仔細看過你,我是決計不會將你撿回孤山的。”
沈見空臉上表情很凍人:“這和你撿沈八萬有何不同。”
“自然不同,阿八模樣也就算得上眉清目秀,但你很合我心意。撿他是因為他傻乎乎的,逗起來好玩。”沈倦故作正經道。
“如此說來,當年你救我撿我,全看一張臉了。是我從前愚昧,不懂得利用優勢。”沈見空垂眸凝視沈倦,環在他腰上的手寸寸收緊,待得兩人相貼、再尋不得寸縷縫隙,低頭將人吻住。
他本不善此道,但有人勾著他學成並精通。偏生這人還頗為擅長,更是惹得他有些惱,不由加重力道,帶上些懲罰的味道。
上古龍族的氣息被他不加克製釋放出,充斥盈滿整間屋室。
沈倦感覺自己被一頭真正的龍類圈了起來,聲是他,息是他,色是他,天與地、遠與近,都被他一人獨占。
他倏然笑起來,輕輕偏首,微喘著說:“你占有欲要不要這麼強?”
“你本就是我一人的。”沈見空指尖觸碰他唇角,低聲道。
沈倦看著沈見空的眼睛,漆黑之中融著幽綠,像是某種華貴的寶石,突然伸手,將之捂住:“那你呢?”
“我亦隻屬於你一人。”沈見空道。
這並非誓言,卻比那些以山為盟指海為誓的豪情壯語動聽數百倍,聽得沈倦心尖兒發軟發燙。他的掌心下,沈見空眼睫輕顫,沈倦心中一動,湊到他脖頸旁,道:“那我也給你留個記號?”
話用的是疑問語氣,但說完,便有了動作。沈見空麵不改色,攬著他的腰由他折騰。
於是半晌之後,瑤山靈族族長、禦雷派停雲峰峰主的脖子上,也多了一圈咬痕。沈倦伸爪子幫他整理衣領遮好,沈見空這才說起正事:“約莫已有十數位弟子,前往白華峰請求比試。”
“小兔崽子們動作倒是挺快。”沈倦笑了聲,甩了甩衣袖,提步往門口走,“過去瞧一瞧。”
自然是沈見空禦風帶他過去,兩人站在白華峰某處高崖上,往下俯瞰,客舍情形儘收眼底。
好幾處院落裡都有人在進行切磋,不僅是禦雷派痛其餘門派,客人們亦在互相交手過招。沈倦在這些人中尋到了沈八萬和江漱月。
江漱月身為藥穀穀主之女,卻一心想要以劍術救治天下,日練晚練端的是刻苦認真,不過初入門不久,境界不如何高深。她屢戰屢敗,亦屢敗屢戰,並迅速從上一次的戰鬥中總結自身不足,在下一次戰鬥裡克服改善,成長飛速。
沈八萬與她不同。這蛇妖修為已有百年,卻是自雷峰塔裡修來的,那塔四麵封閉,連隻蒼蠅都飛不進,根本沒東西讓他連手。沈八萬一開始打得磕磕絆絆,戰勝對手皆是憑借妖族天性天賦與不凡的修為,但他也懂得總結分析,數場比試過去,招法套路漸漸像模像樣。
“阿八不算太蠢。”沈倦點點頭,話語裡略有讚許之意,漆黑衣袍在風中翻飛亂舞,“小江應該能在同境界修行者中脫穎而出。”
“你並非關心門派事務之人,安排這些人在孤山小住,還讓各峰弟子與他們切磋武藝,定還有彆的意圖。”沈見空站在他身側,淡然出聲:“可是與你上次向洛北行詢問的掌法有關?”
沈倦又是點頭:“這樣說也沒錯。”
沈見空側目看他,替他將被風吹亂的發攏好,低聲問:“能告訴我尋找那種掌法的原因嗎?”
“唔……”沈倦斂了眸,半天沒道出一個字。
他沉默,連風都靜了,白雲浮動長天,偶有飛鳥劃過,沒留下些許痕跡。
沈見空望定他,眸光不瞬,過了許久,抖開一件披風替他披上,狀似漫不經心道:“和三十年前的三月初三,在垂野林的遭遇有關?”
沈倦撩起眼眸,緩慢一笑:“都讓你說了,我還能說什麼?”
“我就知曉,你回來後會查這件事。”沈見空道。
沈倦眼帶笑意:“那你呢?你查過嗎?”
“查過,無果。”沈見空眼眸垂了一瞬,“便是那樣的掌法傷了你?”
沈倦看出沈見空又在自責,拉著他坐到樹下石凳上,輕聲道:“其實那一掌沒落到我身上。”
“嗯?”
“我被……”沈倦思索措辭,“我被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