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1 / 2)

“我不信。”朱翊鈞低聲呢喃,“若人心至善,還要《大明律例》做什麼?”

那邊,關於心學,三人正在展開激烈討論。

趙誌皋說道:“陽明公有四句教,即: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朱翊鈞聽糊塗了,剛不是還說“心”是絕對至善的本體,怎麼第一句又說“無善無惡心之體”?

他轉過頭去,小聲問出了自己的疑惑。馮保在他耳邊笑道:“王門弟子對於四句教的理解也各有不同,殿下若是感興趣,可以聽聽,若不感興趣,咱們去彆處逛逛。”

從第一次聽到王守仁這個名字,到看過《武宗實錄》中關於他的事跡,朱翊鈞對他和他的心學,一直保持著好奇。

不過,心學晦澀難懂,張居正平日也不跟他說這些,他對此了解甚少。

所以,他決定繼續聽下去。

另一邊,羅萬化又道:“但龍溪先生認為:若悟得心是無善無惡之心,意即是無善無惡之意,知即是無善無惡之知,物即是無善無惡之物。”

朱翊鈞又問馮保:“龍溪先生是誰?”

“王龍溪,王畿,陽明公嫡傳弟子,也是心學浙中學派的代表。”

馮保又提起個名字:“殿下可記得唐順之。”

“記得!他是戚繼光將軍的老師。”

唐順之有一本著作,名為《武編》,戚繼光橫掃倭寇的鴛鴦陣,正是由此得來,並加以改正。朱翊鈞在《紀效新書》中看到過。

此人二十二歲進士出身,翰林院編修,文能治國,武能抗倭。精通天文、地理、數學、曆法、兵法及樂律。

朱翊鈞對此人印象深刻,是因為之前解除海禁那件事,他翻閱大量奏章,發現早在嘉靖三十九年,唐順之就曾上疏朝廷,請求複開浙江、福建、廣東三省的市舶司。

不過沒多久,唐順之就在一次海上巡洋的時候,染病離世。

馮保在他耳邊說道:“唐順之是王畿的學生。”

朱翊鈞點點頭,明白了,又是一位心學傳人。

另一邊,張元忭說起了一件往事:“嘉靖六年,陽明公即將赴廣西征討叛亂。龍溪先生與緒山先生就對此有過爭論。”

朱翊鈞又回頭去看馮保,馮保知道他要問什麼,不等他開口,就說道:“緒山先生就是錢德洪,也是陽明公的弟子,與龍溪先生齊名。”

這邊在講心學,吸引了旁邊桌的注意,不一會兒,就有好幾個人圍了過來。

“龍溪先生質疑了陽明公的四句教,認為一切皆由心之體而來,那麼,既然心是無善無惡之心,意、知、物也應該是無善無惡。”

“但緒山先生認為天命之性源於《中庸》:‘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心體就是良知,本無善惡,但人有了私欲,意就有了善惡,就需要格物致知,讓心體回到無善無惡的狀態。”

“二人就此爭論

起來,誰也說服不了誰,便向陽明公請教。”

有人問道:“陽明公如何說?”

朱翊鈞回頭,這才發現,周圍已經聚集了好多人。

“陽明公說道:我即將遠行,正要與你二人講破此意,二君之見,正好相互為用,不可各執一邊。”

“人分兩種,一種是利根之人,心體本就通透,一點就明,一悟本體即是功夫。龍溪先生的領悟適合教化利根之人。對於心體被私欲蒙逼的普通人,就應該像緒山先生所說,在意念上為善、去惡,功夫熟後,渣滓去得儘時,本體亦明儘了。”

“針對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法,上下皆可引入於道。”

“而後,陽明公又補充道:四句教沒有問題,傳授他人時,不可隨意更改。”

“但世間芸芸眾生,利根之人畢竟是鳳毛麟角,就算是顏子,明道這樣的聖賢,亦不敢當。若不教人實實在在的為善,去惡,隻去虛空參悟本體,不過是個空想,這不是小事,不可不早說破!”

“這,便是‘天泉證道’。”

張元忭話音剛落,周圍先是寂靜片刻,隨後迸發出一陣掌聲,周圍的士子紛紛叫好,朝張元忭作揖,稱:“受教了。”

許多以前沒有接觸過心學的人,也表示受益匪淺,願拜入王門,潛心研習心學。

一開始不是很能理解,聽著也覺得沒意思,不如大伴給他講的睡前故事有趣。但聽到最後,小家夥卻忽然悟了。

顏子就是顏回,孔子門下最得意的弟子,明道指的是程顥,程頤的兄長,宋代理學大家。

朱翊鈞忽然說道:“最後,陽明公說那番話,是想提醒龍溪先生,連顏子和明道先生都不敢說自己是利根之人,他不要自作聰明啦,也不知道他聽明白沒有。”

“!!!”

他此言一出,周圍的喧囂立時安靜,無數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震驚、疑惑、憤怒,在看到他隻是個八九歲的孩子,更是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