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啊……”朱翊鈞看向窗外,若有所思,“今兒秋高氣爽,往年這個時候,我都要去萬歲山的。”
他忽然起了個念頭,回過頭來看向申時行:“申先生,不如咱們去萬歲山上課吧。”
“不不……”申時行一個頭兩個大,他隻想安安心心替張閣老給太子上進講幾日,可不想標新立異,把教學場所挪到戶外,“殿下,萬萬不可!”
“有何不可?”朱翊鈞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走,“你們文人不都喜歡遊曆山河,吟風弄月嗎?”
“殿下學的是聖賢之言。”
朱翊鈞雖然年紀小,力氣卻不小,霸道的攜著申時行的手,不由分說走出清寧宮。
“聖人就不遊山玩水了嗎?”朱翊鈞興致高昂,“申先生就給我講些聖賢文章中的山水。”
申時行不僅長相雋秀,身量也並不高大,一眼看上去就是個文弱書生的模樣。興許是常服放量大了些,穿在身上,顯得他更加瘦削。
“殿下,殿下……”
朱翊鈞已經拉著他上了馬車
。他暗自歎一口氣,腦子裡隻能想到《禮記-曲禮篇》:“天子祭天地,祭四方,祭山川,祭五祀,歲遍……”
朱翊鈞問:“天子要祭祀的天地神明那麼多,還有列祖列宗的太廟、神廟、陵寢,腿都跑斷了,哪有空體察民情,處理國家大事?”
申時行大驚失色:“殿下!您身為儲君,乃未來天子,萬不可對上天不敬。”
天子就是代表上天治理國家,祭天也是天子的特權,以此來彰顯身份的合法性。若連天子都對上天不敬,那老百姓如何能對信服天子?
他們來到萬歲山下的樹林,朱翊鈞今日過來,主要的目的就是看他的好朋友。
一聽見他的聲音,樹林深處就跑出來兩頭通體雪白的麋鹿,朱翊鈞指著身材高大的那頭給申時行介紹:“它叫大白。”
申時行在一旁聽著,沒接話。朱翊鈞又指著旁邊那頭小一些的白鹿問他:“申先生知道它叫什麼嗎?”
這可太簡單了,申時行不假思索的說道:“小白?”
“錯!”朱翊鈞大笑,“它叫真像大白!”
“……”
看完了白鹿,朱翊鈞又來到北海邊看仙鶴:“它們過些日子就走了。”
申時行道:“它們要飛去南方過冬,明年開春還會回來。”
朱翊鈞說:“我要是也能長出一對翅膀就好了。”
“我也想飛去南方看看。”
“!!!”
他們這位太子殿下年紀不大,腦子裡危險想法倒是不少。
這要是當了皇帝,跟武宗似的,在宮裡呆不住,成天想著往外跑,那還得了。
申時行愈發欽佩張閣老,給太子殿下做講官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張閣老一乾就是六年,還得繼續乾下去。
“殿下……”
“殿下!”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個是申時行,另一個從遠處傳來。
朱翊鈞回頭望去,一眼就看到跑來的是他宮裡的太監小野,小野身後還跟著另一名太監。
兩人來到他跟前,那太監“撲通”一聲跪在朱翊鈞跟前:“奴……奴婢……”
這太監年紀並不大,十三四歲模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朱翊鈞低頭看著他:“不急,氣喘勻了再說。”
他不急,太監急得很:“黃公公……他想見一見殿下。”
“黃公公?”朱翊鈞皺眉,“你說黃錦?”
“正……正是。”
“走!”
走了兩步,朱翊鈞又回過頭來:“申先生,你得自己回文淵閣。”
申時行趕緊躬身:“殿下請。”
黃錦年紀大了,主動請辭,隆慶給他安排了個閒差,依舊領著五百石祿米,卻不用乾活。
朱翊鈞已經一年多沒見過他,突然聽到他想見自己就感覺不妙,馬不停蹄的趕到內直房,卻不想在外間碰見個人——司禮監秉筆太監騰祥。
他是黃錦的徒弟,此時出現在這裡,更加印證了朱翊鈞不好的預感。
騰祥正要往裡走,朱翊鈞卻喝道:“站住!”
騰祥轉過身來,看到是他,立刻跪下行禮。朱翊鈞看也不看他,抬腿進了屋:“在這兒候著。”
黃錦躺靠在直房的床榻上,竟是穿上了世宗賜予他的蟒袍。
與朱翊鈞最後一次見他比起來,他衰老了許多,已經是油儘燈枯的模樣。
黃錦聽見動靜,睜開渾濁的眸子看向朱翊鈞,顫抖著抬起手:“殿下,殿下來了嗎?”
朱翊鈞三兩步來到榻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是我!”
黃錦一輩子對世宗忠心耿耿,也算看著朱翊鈞長大,對他這個“小主子”照顧頗多。看到他如今的模樣,朱翊鈞心中也說不出的難受。
黃錦卻艱難的揚起嘴角,笑了笑,睜大眼睛努力辨認他:“奴婢……奴婢要去接著伺候主子,想著再看看殿下。主子問起來,奴婢也能告訴他殿下現今的模樣。”
“好!”他提起世宗朱翊鈞又忍不住落下淚來,“你替我告訴皇爺爺,我長大了,可乖了,讓他放心。”
“還有我爹爹,皇爺爺一定惦記他,你告訴皇爺爺,我會照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