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思忖片刻,他們剛才已經聊過徐階的事情,所以,現在父皇說的應該是海瑞。
“嗯~”朱翊鈞想了想,卻沒有直接回答隆慶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高閣老是吏部尚書,也是他讓海瑞巡撫應天。”
隆慶說:“高先生今早來過,說他是想讓海瑞在江南推行新政,不曾想引起了公憤,士大夫們怨聲載道。”
“哈哈!”朱翊鈞一眼道出本質,“他隻是想利用海瑞的剛直去打擊徐階,沒想到海剛峰真的是個筆架子,平等的漠視每一個士大夫,無差彆打擊所有人。”
“他建議調海瑞前往南京,擔任糧儲。”
“糧儲?”朱翊鈞想到馮保,“我知道,是倉庫管理員!”
他背著手在大殿內踱步:“現在徐家的案子已經鬨大了,接下來可以讓蔡國熙接手。而海瑞也已經失去了價值,就調派他去南京看守糧倉。”
“難怪舒化說,應該給海瑞安置個南京的清閒職務。”
他分析得頭頭是道,三言兩語就道出了高拱的謀劃。
隆慶問到:“怎麼樣,鈞兒認為要不要讓海瑞去南京當這個……”他想到剛才兒子說的那個詞,怪可愛的,“倉庫管理員。”
朱翊鈞卻說道:“那要看父皇一開始同意讓海瑞去江南的目的是什麼。”
“整頓吏治、遏製兼並、推行新政,依我看,這半年多來,海瑞做得不錯。”
“用人不疑,既然他在江南推行政令取得一定的成效,朝廷就應該給予鼓勵和支持。哪有因為人家工作乾得太好,而被撤職的道理。”
“此時調走海瑞,豈不遂了那些貪官汙吏,豪強權貴的心願。”
“以後上任的巡撫都知道,乾事實會被彈劾,彈劾就會被調去清閒的職務,迎合那些貪官和權貴,官才能做得長久。”
“倒是這些言官,是誰指使他們彈劾海瑞,應該好好查一查。”
太祖高皇帝設立科道官,本意是為了監督和糾察個官員在執政過程中有無失職之處,兩百年過去了,科道官監察的作用逐漸淡化,反而淪為了黨爭工具。
朱翊鈞又翻開一本奏折:“這篇彈章中提到,海瑞處理疑案,與其冤屈兄長,寧願冤屈弟弟;與其冤屈叔伯,寧願冤屈侄子;與其冤屈貧民,寧願冤屈富民;與其冤屈愚直,寧願冤屈刁頑;與其冤屈小民,寧願冤屈鄉宦。”
“海瑞愛護百姓,給了一些奸民渾水摸魚,公報私仇,甚至從中牟利的機會。都察院應該及時提醒他,辦案就要以事實為依據,查明真相,什麼冤屈這個冤屈那個,那不成了冤案了嗎?朝廷的官吏處理案件,怎麼能有冤案?”
“再說了,他一個巡撫,怎麼還要自己斷案?人手不足,就讓吏部抓緊任命新的官吏。至於那些請辭的,他們若再想做官,那便不能夠了。”
隆慶看著他,滿眼的歡喜和寵溺:“鈞兒越來越有君主的樣子了。”
朱翊鈞說:“父皇才是君主,
我是你的太子呀。”
隆慶招招手,讓他來到自己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再長大一些,你來做皇帝。”
“啊?”朱翊鈞瞪圓了眼睛看著他,“我做皇帝,那父皇做什麼呀?”
隆慶大笑:“父皇當然是去享清福呀。”
“我不要!”朱翊鈞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他,而後,也不行禮,也不後退,轉身就跑,一點規矩和禮數也不講。臨走之前,他還順走了禦案上的一封奏折。
他不拘禮節,也從未有人責備他,以前皇爺爺是這樣,現在父皇也是這樣。
隆慶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這孩子,你慢點兒,留神腳下。”
哪知朱翊鈞又折返回來,殿門外探進來個小腦袋:“父皇,這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他也不給隆慶機會,說完又跑了。
當皇帝有什麼好,天天被大臣盯著,時不時還得被人寫文章罵一頓。
當皇太子就不一樣了,隻要把書讀好就沒有人罵。朱翊鈞讀書一向很好,什麼新書讀十遍,溫書讀五遍,在他這裡統統不存在,就算長一些的文章,他讀個兩三遍也能記得滾瓜爛熟。
他這個皇太子,從皇帝到大臣,隻有誇獎他的,沒有罵他的。
就是他太聰明了,皇帝和大臣三天兩頭為了他的肩教育權極限拉扯。皇太子都十一歲了,內閣希望他能趕緊出閣講學,但皇帝隻有兩個字——不急。
隆慶覺得兒子現在的教育方式就很好,他暫時還不想改變。不過張居正身為內閣輔臣,每日政務日漸增加,有點忙不過來了,得給皇太子再安排個老師。
畢竟張居正教了朱翊鈞這麼多年,開年之後,隆慶便讓他從翰林院推薦侍講人選。
朱翊鈞回到清寧宮,拿出那本奏章來,那是海瑞自己呈上來的,奏章內如主要是向皇帝和朝廷彙報他這半年多來的工作。
那些高拱和徐階的黨爭、士大夫的訴苦、科道官的彈劾,朱翊鈞其實沒多少興趣,他真正感興趣的是這本奏章裡提到的,關於推行新政的內容。
之所以沒有拿出來和隆慶討論,是因為他對這個新政也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看隆慶那個樣子,這也“不甚解”,那也“不清楚”,朱翊鈞覺得,他父皇也未必能搞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