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1 / 2)

這句話在過去幾個月,帥嘉謨聽過許多遍,但那些地方官府的老爺加起來,都沒有眼前這位皇太子氣派。

“草民……”帥嘉謨伏在地上,實在不知道怎麼回話。說知罪吧,他也想不到自己犯了什麼罪,說不知,那算不算頂撞皇太子,會不會砍頭啊。

大殿裡裡外外的太監、錦衣衛卻都低下了頭,從未聽過太子殿下說這樣的話,還挺逗樂,實在忍不住。

朱翊鈞沒等刷加墨開口,他又說道:“看你的樣子,想來是不知道了,那我來提醒你一下。”

他不知打哪兒摸出厚厚一疊奏折,翻開來,一條一條數給帥嘉謨聽:“首先,你說‘緣本府遞年奉戶部勘合,坐取人丁絲折生絹8780匹,原額六縣均輸,府誌可證’。”

“我查閱了《大明會典》和《徽州府誌》,都沒有‘原額六縣均輸’這幾個字,隻模糊提到徽州府用生絲補繳夏麥。”

“其次,你文中列出了浙江等地的絲絹稅,又提到徽州本不養蠶,折麥折銀再去浙江購買生絲運回來,兩相對比,歙縣的絲絹稅比浙江還高。”

“這一點我也查過,你隻統計了浙江、湖廣等地解往南京承運府的生絲,但其實他們還有解往彆處的生絲,對比並沒有那麼觸目驚心。”

“你在文章的最後提到了訴求:‘天下之道,貴呼均平,故物有不得其平則鳴。歙縣久偏重賦,民困已極,躬遇仁明在位,備陳情款,懇乞均平’。”

“你兩次提到‘均平’二字,去年開始,朝廷在江南推行‘一條鞭法’,提出‘均平賦役,蘇解民困’,你是有意為之,將此案件與朝廷新政聯係起來,引起應天巡撫和巡按的關注。”

除了列舉出自己調查的經過,以及詳細計算過程,帥嘉謨在撰寫文章的時候,運用一些小心思,巧妙的讓他的文章引起更加轟動的效果。

他認為這無足輕重,也不會有人細究,因為他說的本身就是事實,隻是用了點技巧,引起朝廷重視罷了。

案件已經得到圓滿解決,在六縣均平“絲絹”稅和“一條鞭法”的推動下,百姓的賦稅也確實減輕了,他可以功成身退,享受歙縣百姓的景仰。

想不到最後卻成了階下囚,被押往京城,麵見皇太子,還被當場戳穿了他的小心思。

皇太子親自審他,這事兒小不了。

帥嘉謨跪在地上,慌得不知說什麼好。但他常年和數字打交道,腦子轉得快,迫使自己鎮定下來,說道:“歙縣百姓獨自承擔了兩百年的‘人丁絲絹’稅,苦不堪言,草民計算了大量稅冊,發現這一真相,多次上報縣衙、府衙均為得到回應,隻能向巡撫呈報,又想引起海巡撫的重視,隻能初次下冊。”

說到這裡,帥嘉謨給朱翊鈞磕了個頭,腦袋實實在在磕在地磚上,發出“咚”的一聲:“草民知罪,請殿下開恩。”

朱翊鈞笑道:“我又沒說要治你的罪,我是在誇你。”

“誇……誇我?”帥嘉謨徹底被他

搞糊塗了。

朱翊鈞說道:“對呀,你算學學的好??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還很會寫文章。”

這話聽著真麼也不想誇獎,但是朱翊鈞的神情、語氣都很真誠。

帥嘉謨仍舊跪在地上,不敢回話,又聽朱翊鈞說道:“你起來吧。”

帥嘉謨站起來,感覺脖子上那顆腦袋算是保住了。又聽朱翊鈞說道:“這裡麵的數字,都是你算出來的嗎?”

“是。”

“你一個人?”

“是。”

“算了多久?”

帥嘉謨答道:“一……一兩日吧。”

“這麼快?”

帥嘉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草民自幼癡迷算學,對數字非常敏感,一眼就能看出其中蹊蹺。”

朱翊鈞轉頭去看馮保:“大伴,給他出道題,出最難的!”

“……”

馮保心道:“要多難,微分還是積分?”

朱翊鈞也不是真的要考帥嘉謨的數學,他一個人能在短時間內完成這麼大的計算量,就足以證明其能力。

朱翊鈞又問道:“考功名了嗎?”

帥嘉謨回道:“草民文章做得不好,隻考了生員。”

朱翊鈞晃了晃手中折子,嗤笑一聲:“這不是寫得挺好嗎?”

帥嘉謨汗顏:“草民八股文做得不好。”

朱翊鈞露出一臉愁容:“得考中進士才能做官。”他忽然又想到海瑞,改口道,“至少也得考個舉人。”

帥嘉謨沒敢搭話,他自己對功名或是做官並不執著,因為有自知之明,八股文寫得實在不咋地。

這位皇太子倒是有意思,剛還問他的罪,現在竟然又想讓他做官。

朱翊鈞擺了擺手:“你先退下吧。”

劉守有站在門邊,沒動:“殿下,把他放哪兒?”

朱翊鈞一愣:“什麼?”

劉守有說道:“是放他回徽州府,還是繼續繼續關在詔獄?”

“不能放他回去!”朱翊鈞想了想,他皇爺爺那時候,動不動就把官員抓起來,詔獄都不夠用。他父皇不愛抓人,詔獄倒也寬敞,“那就在詔獄再住兩天。”

“……”

踏進清寧宮到離開,短短兩刻鐘,比帥嘉謨整個人生都要大起大落。

他以為自己要被砍頭,皇太子卻誇他算學好,文章也好,要讓他做官,他以為自己得到了皇太子的賞識,最後還是要被關入詔獄。

那地方陰暗潮濕,錦衣衛個個凶神惡煞,光是看著牆上那一排刑拘,就讓人膽戰心驚,多呆一日都是精神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