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1 / 2)

撒嬌耍賴抱大腿,朱翊鈞已經修煉得爐火純青。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連脾氣暴躁,陰晴不定的嘉靖都很吃他這一套,彆的人更是毫無辦法。

張居正往後退了一步,實在有些招架不住這位小皇孫的熱情。

前一世的小皇帝,大不了說一句“朕一刻也離不了先生”,不曾如此將“喜歡”二字時刻掛在嘴邊。

他彎腰,扶著朱翊鈞的肩膀:“殿下。”

朱翊鈞鬆開手,仰頭看著他:“先生,你你好像瘦了。”

張居正前不久感冒了一場,又正值炎熱的夏季,清減了些也實屬正常。

他又低頭仔細打量朱翊鈞,和半月前比起來,這小家夥的臉似乎沒有那麼圓了,下巴也更尖了。

張居正順勢捏了捏他的肩膀,說道:“殿下似乎也瘦了些。”

“我也瘦了嗎?”朱翊鈞捧著自己的小臉,“我每天都陪著皇爺爺喝粥,用齋食。”

聽他這麼說,張居正忽然有點生氣。老皇帝不像話,自己修道吃齋也就算了,怎麼能讓一個三歲多的孩子跟著他吃得這麼寡淡。

那可是他冤枉嘉靖了,人家在吃穿用度方麵可從來沒有虧待過小孫子。

是朱翊鈞這個小家夥,生怕他的皇爺爺又吃那個紅色的丸子,日日守在嘉靖跟前,同吃同住。

候在門口的馮保聽見他們聊天,探個腦袋往裡張望。

平時張先生在同僚麵前左右逢源,談笑風生,到了萬壽宮,就擺出一張嚴肅臉,進來行禮之後就開始講課,極少扯閒篇,今日倒是和朱翊鈞閒聊起來了。

說起吃,朱翊鈞更是打開了話匣子,他摸了摸小肚皮:“我今天早上喝了牛乳,吃了芙蓉蛋羹、驢肉包子,還有蒲公英和苦菜……”

說到最後兩道菜,朱翊鈞皺了皺眉頭,明顯不愛吃這些野菜。

這是老祖宗朱元璋的規矩,他把自己曾經吃過的野菜列了個清單,叫“小菜”,要後來的皇帝每天早上都吃點兒,讓他們牢記大明江山得來不易。

朱翊鈞雖然現在還不是皇帝,但卻是皇帝養著他,每日早膳的“小菜”一樣也不少。

眼看話題就要朝著吃這方麵越跑越遠,張居正趕緊又拉了回來:“殿下,半月前講過的《三字經》可還記得?”

朱翊鈞點點頭:“記得呀。”

“那臣考考你。”張居正問道,“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說的是哪位文學大家?”

“我知道!我知道!”朱翊鈞回答問題倒是很積極,“是蘇軾。”

“嗯?”

張居正沉著臉看他,正要讓他再好好想想,小家夥搶在他之前說道:“……的爹爹,蘇洵。”

張居正無奈,搖頭歎息:“調皮。”

調皮的朱翊鈞說道:“蘇洵,字明允,號老泉。幼時讀書,未學成而放棄,後遊曆名山大川,二十七歲,又開始讀書。”

這聽一遍就能牢記的本事可

不是人人都有。張居正正要誇他兩句,又被朱翊鈞搶了先:“張先生,我離二十七歲還有多久呀?”

他雖然聽過的文章都能記住,卻還沒學過數學。

這話聽得張居正眉頭一皺,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果不其然,下一句小家夥便說道:“遊曆名山大川聽起來很好玩,我也想二十七歲再讀書。”

“……”

你可打住吧。

張居正趕緊過去把他抱起來,放在書案後的椅子上,心裡想:“你以後可是要當皇帝的,千萬不要有這麼危險的想法。”

而後,他抽了本《論語》攤在朱翊鈞麵前:“從今日起,臣開始為殿下講解四書。”

“……”

《論語》中的許多內容朱翊鈞就已經背下來了,張居正要為他講授的也不僅僅是其內容,而是儒家“道之以德,齊之以禮”的哲學思想和禮儀文化。

不難看出來,這些理論對於一個年僅三歲的孩子來說,實在枯燥乏味得很。

朱翊鈞坐在那裡,這裡摸摸,那裡瞧瞧,時不時望向窗外,一陣風吹過,樹上的枝葉沙沙作響,都能吸引他的注意。

張居正歎一口氣,喚回他的神思:“殿下,殿下!”

“嗯?”朱翊鈞一本正經的坐好,“我聽著呢。”

張居正問道:“何謂‘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朱翊鈞說道:“凡人有所不知,君子不怒。”

張居正又問:“何謂‘君子’?”

“學習為君之道,治國之術的人。”

朱翊鈞雖是孩童本性,課堂上時常走神,被各種各樣的事物所吸引。但先生所講,他卻每一個字都聽進去了,並且對答如流。

想來,不僅記憶裡超強,一心多用也是神童的本領。

這麼簡簡單單一句話,對於君王或是臣子皆有不同的理解,繼而引經據典。古往今來,對《論語》作注釋的著作眾多,如《論語義疏》、《論語集注》、《論語駁異》、《論語補疏》等等,帝王經筵、講官為皇子講經,也正是對各家學說進行講解。

儒家思想曆經一千八百年,彙聚無數先賢智慧,才有今日之完整體係。

多少人學一輩子也不能融會貫通,一個三歲的孩子,能理解到這個程度,張居正就已經很滿意了。

他合上書本:“今日講學就到這裡,練字吧。”

馮保進來踢朱翊鈞鋪紙磨墨,小家夥提筆,卻好半晌落不下去。

他醞釀半天,才落下兩筆,橫不平、豎不直,好似回到了數月之前,還不會握筆的階段。

看著自己的字,朱翊鈞自己也皺起了眉頭。

張居正看著他,問道:“怎麼了?”

朱翊鈞抬起頭來衝他笑:“先生教我。”

張居正看一眼宣紙,輕輕搖頭,他就說讀書習字,不可一日荒廢。這一看就知道,半月不碰筆,本就寫得不熟練,現在更生疏了。

背誦文章,理解

其中含義,可以依靠聰明的頭腦。書法卻沒有捷徑,隻能勤加練習。

張居正繞過書案,伸出手,自然而然包裹住學生握筆的小手,帶著他在紙上落下一點,又在他耳邊朗聲道:“側鋒峻落,鋪毫行筆,勢足收鋒。”

他教過之後,又督促學生練習,一筆一劃都嚴格要求。看著小家夥低頭認真落筆。

張居正又不禁想起多年之後,小皇帝最新書法,隔三差五就要寫幾幅字,朝中大臣人手一份,呂調陽、申時行人人有份,而他,最多。

什麼“元輔”、“良臣”,什麼“爾惟鹽梅”、“汝作舟楫”,什麼“社稷之臣”、“股肱之佐”,還有“弼予一人,永保天命”、“誌秉純忠,正氣垂之百世;功昭捧日,休光播於萬年。”……

字字句句,都是對他這個元輔張先生的讚揚與褒獎。

小皇帝每次表演書法,還都得叫他去現場觀看。那時候,家國大事都擔在他張居正一人肩上,他哪有那麼多時間陪小皇帝附庸風雅?

終於,小皇帝又叫他去看寫字的時候,他實在忍無可忍之下,把人教育了一頓:“皇上的字寫得是不錯,前代擅長書法的帝王,都不如你。可是,以臣愚見,帝王應該學的是治國之道。英賢君主個個修德行政、治世安民,搞藝術的哪個不是天下大亂,亡國之君?”

“你也長大了,正是學習治理政務的時候,該以聖明帝王為楷模,書法不過是閒暇時放鬆心情而已,就算你練得和王羲之一樣,有什麼用呢?”

張居正已經回想不起,說完這番話時,小皇帝當時是什麼反應,他隻記得,那孩子回了一句:“先生說的是。朕知道了。”

從那以後,小皇帝再沒有叫他去看他寫字。

“先生,先生!”

一直小手攥著他的衣袖晃了晃,又晃了晃,稚嫩的童音喚回他的思緒。

張居正低下頭,對上一雙澄澈明亮的眼眸,小皇孫指著剛寫好的一個“知”字問他:“我寫得好不好?”

一個“好”字脫口而出,等張居正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另一隻手已經撫上小皇孫的後腦。

朱翊鈞拉著他的手,又放在自己握筆的手上:“這個‘慍’字,我寫不好,你叫我。”

“……”

就算是提要求,也是用撒嬌的語氣,這很難讓人拒絕。

張先生親自握著他的小手,把今日講過的這一整段都寫了一遍。

而後,便讓他自己再書寫數遍。撒嬌也沒用,該做的功課必須要做,寫完才能下課。

午時過後,朱翊鈞才把張先生布置的作業寫完,工整的鋪在桌上,讓他檢查。

張居正看過之後,表揚他寫得好:“今日就到這裡,下來之後,殿下要多加溫習,字也要常練。”

“知道啦!”朱翊鈞卻朝他舉起雙臂,“先生抱我下去。”

張居正就知道,抱過一次,就會有很多次。以這個小家夥得寸進尺的本事,以後隻怕要天天抱他。

可手已經伸出去了,不抱怎麼行?

他把朱翊鈞拎起來,小胳膊立刻環抱住他的脖子,雙腿也夾在他身體兩側:“抱到門口再放下來。”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果然是得寸進尺!

馮保低頭,自顧自收拾桌子,整理好文房四寶,張居正已經抱著朱翊鈞走到了書房門口。

張居正把人放下來,如同往常那樣,向他行了一禮,便朝宮門走去。

朱翊鈞卻沒吵著餓了,要吃飯,而是又跟在張居正身後,出了萬壽宮的宮門,馮保也趕緊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