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回過身來,不明白他要做什麼。
朱翊鈞在他身後蹦蹦跳跳:“我好久沒見到先生啦,舍不得你,我想送送你。”
說著,他腦袋已經探出了宮門,四處張望。
張居正少年舉人,年紀輕輕又中了進士,名滿天下,聽過無數讚譽。上一世更是位極人臣,一呼百應,溢美之詞聽到耳朵起繭子。
可小皇孫左一句“我想你啦”,右一句“我舍不得你”著實叫他招架不住。
馮保一眼就看出了小家夥的心思,他是半個月都守在嘉靖身邊,沒有出去玩,憋壞了。想趁著這個時候,出去逛一圈。
張居正還要推辭,朱翊鈞已經拉住了他的手,迫不及待往宮外去:“走吧,走吧。”
馮保也衝他做了個手勢:“張大人請。”
“……”
張居正牽著小皇孫一路往外走,到了太液池邊,朱翊鈞體能的洪荒之力已經壓製不住了,掙脫開張居正的手,開始撒歡。
天氣炎熱,他這一頓跑,即便走在樹蔭下,沒一會兒,也是滿腦門都是汗水。
“先生你看!”朱翊鈞跑回張居正身旁,“太液池的蓮花開得真好看呀。”
張居正問道:“殿下可曾背過關於荷花的詩詞?”
朱翊鈞在腦子裡搜索了一遍,陳炬早就教他背過一首:“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彆樣紅。”
背完了,他還不忘感慨一句:“真想去西湖看看呀!”
危險的想法又出現了,張居正腦中警鈴大作:“看什麼?”
“看看和太液池比起來,哪個更美。”
張居正說道:“各有各的美。”
朱翊鈞回過頭來看著他:“張先生去過西湖嗎?”
“去過。”
他一生沒有外派做過官,但曾經稱病辭官三年,遊曆天下。
朱翊鈞說道:“我也要去。”
“殿下……”張居正在心裡歎氣,好好地跟他提什麼詩詞,“現下應該潛心進學才是。”
朱翊鈞不接他的話,又把話題拉回到荷花:“先生你看,紅的、粉的、黃的,還有綠的……先生喜歡什麼顏色的呢?”
張居正想了想說道:“臣……獨愛白蓮。”
“白色的?”朱翊鈞又回頭仔細看了看。太液池邊大片的荷塘,似
乎還沒有一朵白色的。
朱翊鈞搖搖頭:“我沒見過白蓮。”
張居正說道:“翰林院的池塘裡就生長著幾株白蓮。”
“噢!”朱翊鈞說道,“那下次我去翰林院瞧瞧。”
他想去一趟翰林院可不容易。太液池這一片地方,他也不是哪裡都能去,更彆說西苑門以外。
到現在,他連一牆之隔的大內還沒去過。
前麵就是金鼇玉蝀橋,張居正要從橋上橫穿過太液池再出宮去。
他停下腳步,對朱翊鈞說道:“前方沒有樹木遮擋,日頭毒辣,殿下早些回去罷。”
朱翊鈞聽話的點點頭:“好!”
他轉身走向馮保,又回頭說道:“先生明天,早一些來好不好?”
張居正問道:“殿下想要早一些上課?”
朱翊鈞點點頭:“嗯。”
“為何?”張居正可不信他有這麼愛學習,興許是天氣越來越熱,小家夥熬不住酷暑,想要早點休息。
朱翊鈞咧嘴衝他笑:“早一些上課就可以早一些下課啦!”
他倒是聰明,上課時長不變,早點上學就可以早點放學。
張居正又問他:“殿下為何想要早些下課?”
朱翊鈞說:“我想和先生一起玩。”
早點下課,就是為了騰出時間,讓張居正陪他玩。
“……”
這麼過分的要求,事務繁忙的司業大人怎麼可能滿足?
於是,第二日一早。朱翊鈞剛用過早飯,準備在院子裡休息一會兒,進書房等著張居正來上課。
可他剛走出院子,遠遠地,就看到張居正從宮門進來。
“張先生!”
朱翊鈞歡快的朝他跑過去,抬起手想要去拉他的手,卻被張居正躲開了。
“殿下不是想早些下課嗎?”張居正一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推著他向後轉,“咱們快些開始今日的講學罷。”
朱翊鈞也不介意,回頭就一蹦一跳往書房去。
他昨天讓張先生早些來上課,雖然對方嘴上沒答應,但用實際行動,滿足了他的要求。
這樣,小家夥就已經很開心啦。等到學完今日課業,他又可以和張先生去太液池邊玩耍。
張居正跟著朱翊鈞,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書房,馮保在後麵看了一眼,笑著搖了搖頭。
朱翊鈞繞過書案,轉身,舉起手,要張先生抱他。
張居正卻站在原地沒動,一隻手仍舊背在身後。
“咦?”朱翊鈞歪著腦袋,疑惑的看著他,這才感覺不對,又跑了回去,“張先生,你藏了什麼東西在後麵?”
他動作太快,險些撲倒,張居正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朱翊鈞人還沒站穩,卻立刻歪著頭,從他身側探出去,看他後麵究竟藏了什麼。
張居正轉了半圈,躲開他的視線。小家夥又開始耍賴,小手攥著張居正的常服:“
讓我瞧瞧,快讓我瞧瞧嘛~”
“殿下,”張居正讓他站好,自己也站直了身體,清了清嗓子,“臣有一物相贈。”
朱翊鈞仰著頭,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張先生要送我禮物嗎?”
“嗯。”
小家夥急得原地轉圈圈:“是什麼?是什麼?”
張居正藏在拿出藏在身後的那隻手,手中握著一把蓮花。有些已經開了,有些隻是半開,有些還是花骨朵。但這些蓮花都有一個特點:皆是兩朵長在一起的。
朱翊鈞踮起腳尖張望:“荷花,是荷花嗎?”
張居正看他這姿勢實在難受,乾脆蹲下來:“這就是臣昨日同殿下講過的,翰林院池塘裡的白蓮。”
“臣采了其中三束並蒂蓮拿過來給殿下賞玩。”
“哇~~”白蓮在朱翊鈞這兒就是個沒見過的稀罕物,更何況是三束並蒂白蓮。
小家夥接過來,驚得半張著嘴:“真漂亮呀!太好看啦!!”
張居正又說道:“初次見麵時,殿下曾送給臣一朵太液池的荷花,這就算是臣的回禮,殿下可還喜歡?”
“喜歡!喜歡!”朱翊鈞把白蓮捧在懷裡,“我送了你一朵,你送給我這麼多。”
“1、2、3……6,一共有六朵!”這數數還是前不久馮保剛教的,進步神速,現在已經能從1數到100了。
“我要把它們插都起來!”朱翊鈞左右看了看,想找個花瓶,卻什麼也沒找到。
他剛上課那兩天,還不太能自我約束,這裡摸摸,那裡看看,差點把一個大花瓶碰倒,砸到自己。
後來,這書房裡的瓶瓶罐罐全都被收了起來。
“大伴~大伴~”
張居正回過頭來,馮保正候在門口,探個腦袋往裡張望。
被抓了個正著,馮保大大方方走出來,衝著張居正尷尬的笑了笑。
“大伴,我想要個花瓶。”朱翊鈞把白蓮捧給馮保看,“把它們都插起來。”
“好,這就叫人取個花瓶過來。”
馮保轉身要出去,卻發現張居正正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他,眼裡竟有些許驚疑。
馮保有些奇怪,不知道張居正為何這麼看著他。
不一會兒,陳炬就取來一個花瓶,裝了些水,把白蓮插上。應了朱翊鈞的要求,擺在他的書案上。
張居正歎一口氣,原本是早點來上課,早點下課,這一耽擱,倒是和往日時辰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