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1 / 2)

張居正開始講論語,朱翊鈞開始聽窗外蟬鳴,馮保退出書房,候在門口。

馮保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總感覺有哪裡怪怪的,又說不清哪裡怪。

想不通就暫時不想了,反正現在小皇帝還是小皇孫,天天上課就跟玩兒似的,虧得他記性好,一邊東張西望,一邊聽講,還能學得那麼好。

鄒應龍上疏彈劾嚴世蕃之後,嚴嵩也向嘉靖上了一封密奏,說自己身體硬朗得很,還能再乾幾年。

嚴閣老不甘心,還想掙紮一下。徐階怎麼會給他這個機會?

鄒應龍又連續兩次上疏,請求嘉靖將嚴世蕃斬首,其他大臣也紛紛進言,大有乘勝追擊,將嚴黨連根拔起的勢頭。

然而,畢竟二十多年的相處,嚴嵩就算是嘉靖養的一條狗,幾十年如一日,哄著皇帝開心,也不是誰都做得到。

很快,在嘉靖看過無數大臣的彈章之後,就心軟了。

嚴世蕃的案子交給三法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司會審。嚴黨重要成員鄢懋卿就是刑部右侍郎,那刑部就是他的地盤,再加上大理寺和都察院也不缺少嚴閣老的門生,經過多方努力,最終嚴世蕃貪汙罪明成立,卻隻有區區八百兩銀子,著令發配雷州。

之後,嘉靖還下了一道諭旨:嚴嵩已經罷官,嚴世蕃也已經伏法,這件事到這兒也就結束了,今後誰敢再上和鄒應龍相同的奏疏,立斬不赦。

這道諭旨徹底打亂了徐階的計劃,根據無數前人的經驗來看,隻要不死,哪怕是下獄、哪怕是流放、哪怕是充軍,隻要皇帝一句話,就有東山再起的希望。

不弄死嚴世蕃,徐階始終不安心,而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是正確的。

很快,那位精通扶乩之術的道士藍道行就被嘉靖關進了詔獄,原因是太監揭發他在行扶乩之術時,擅自啟封了皇帝燒給神仙的問題。

太監當然不會平白無故揭發藍道行,這是來自嚴世蕃的反擊。

嘉靖罷黜嚴嵩,是藍道行轉達了神仙的意思。那事情就好辦了,隻要證明這和神仙無關,而是藍道行的意思,甚至徐階的意思,嚴嵩父子不但可以絕地翻盤,還能徹底解決徐階。

藍道行入獄之後,鄢懋卿許黃金千兩,要他指認徐階。藍道行卻大聲說道:“除去貪官,乃是皇上的本意,糾正貪墨,乃是禦史的本職,和徐閣老有什麼關係?”

這些事情發生在嘉靖閉關之時,而就在藍道行打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時候,嘉靖卻忽然下令放了他,將他逐出京城。

嚴世蕃始終不明白,藍道行這樣的江湖術士,隻有嘉靖把他當神仙,其實就是個糊弄皇帝的片子,怎麼會如此強硬?

而嘉靖這麼死要麵子的人,在意識到自己似乎被騙的時候,為什麼大發善心,放藍道行一條生路?

自從張居正送來那幾朵白蓮,朱翊鈞讀書寫字都顯得積極性高多了。

下午剛睡了一覺起來,腦門上汗水還沒乾透,就拉著馮保說要

練字。

天氣這麼熱,朱翊鈞卻興致高昂。王安在旁邊給他扇扇子,陳炬研墨,馮保一筆一劃的教他練字。

朱翊鈞寫完一篇就要休息一會兒,喝一口加了糖的冰鎮蓮子茶,甘甜中帶著一點微苦,炎熱的夏天倒也不覺得苦了,隻覺得清涼又解暑。

喝了蓮子茶,朱翊鈞立刻將手中的毛筆倒過來,拿筆頭去撥弄花瓶裡的白蓮。

王安問他:“殿下更喜歡太液池的荷花,還是翰林院的白蓮?”

朱翊鈞頭也不抬:“我都喜歡。”

他從不做選擇,一切美好的事物,他都愛。

“好熱呀~”朱翊鈞去拉王安的手:“再近一點,用力一點~”

太監搬來冰塊,放在旁邊給他降溫。

馮保摸了一把他的後背,雖然隻穿著輕薄的紗衣,但還是被汗水濕透了。他生怕孩子著涼,拿了手絹給他擦汗,又用乾爽的帕子隔在後背和衣服之間。

“這麼熱的天,殿下彆練了,過去用些點心吧。”

聽到“點心”二字,小家夥眼睛都亮了起來,正要放下筆,低頭看到宣紙上,還有半頁空著的,又握進毛筆:“我把這一頁寫完了再吃點心。”

陳炬把硯台推過去:“殿下說得有道理,無論做什麼事,有始有終才好。”

朱翊鈞確實做到了有始有終,寫完最後一個字,迫不及待的放下筆,擦擦腦門上的汗水,讓馮保抱他去吃點心。

陳炬看了一眼他寫的字,前麵一筆一劃倒也工整,愈是到後麵,就愈是潦草,歪歪扭扭,卻充滿了童趣。

畢竟是個三歲的孩子,一旦聽到了有好吃的點心在等著他,哪還有心思好好寫字,能堅持寫完已經用上了他所有的定力。

這日上午,嘉靖閒來無事,又來書房看朱翊鈞上課。

張居正正在講《論語》,不但引經據典,還穿插著小故事。

這是他最近特意加上的,因為朱翊鈞在課堂上總是走神,外麵蟬鳴聲越大,他的注意力越不集中。

的確,枯燥的文章很難吸引一個三歲孩童的注意力。對於先生講的那些大道理,他絕大部分都是一知半解,剩下那小部分是完全不理解。

能夠答出先生的提問,全憑記性夠好。

對此,張先生的辦法是——將那些艱深晦澀的如家大道理,變成淺顯易懂,又能讓小孩子能聽進去的小故事,在故事中傳遞他想讓朱翊鈞明白的道理。

果然,講故事對於朱翊鈞來說,非常有效。小家夥坐在書案後麵,儘管額頭上仍有細密的汗珠,但他雙手托著下巴,聽得格外入神。

嘉靖對此也很滿意,又把這位世子講官上下打量一遍,從五品的右春坊右諭德兼國子監司業,不僅能教監生也能教三歲稚童。

徐階說得果然沒錯,果然隻有神童,才能教導神童。

但嘉靖看著孫兒,儘管旁邊放了冰塊,但額頭上的汗水仍是不住的往下淌。

太醫很早就說過,小孩

子都是純陽體質,皇孫尤甚。寒冬臘月朱翊鈞都能室外玩上好半天,屋子裡炭火太足他也受不了,晚上也隻蓋一床薄被,可見這小家夥有多怕熱。

嘉靖心疼孫兒,讀書雖然重要,可是來日方長,這三伏天實在煎熬。

等張居正講完課,嘉靖才問道:“你做皇孫侍讀多長時間了?”

張居正道:“回陛下,已三月有餘。”

嘉靖歎口氣:“那也不短了。皇孫學得如何?”

張居正又道:“殿下天資聰穎,勤勉好學。雖隻進學三月,但銳意求進,實屬難得。”

嘉靖點點頭,對他這個回答非常滿意:“那就好。近來天氣炎熱,皇孫畢竟年幼,朕擔心他身體吃不消,不如休息些時日,等到氣候涼爽,再行複課。”

“……”

張居正沒說話,心裡倒有些犯嘀咕:前不久,因為皇上龍體抱恙,皇孫才休息了半個月,這才複課沒幾天,又要休息。

天氣確實很熱,他每天一大早,從翰林院大老遠走來萬壽宮,中午頂著毒辣的日頭回去,天天頭暈眼花感覺自己要中暑了,他還沒喊累,皇上這就開始心疼孫子了。

張居正時常說,學習是讀書人的本分,無論身處何時何地,都應該苦讀不輟。即便自己病了,也要請申時行幫他代課。

等氣候涼爽再上課,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嘉靖看出他的遲疑,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更覺得他不錯,認真負責。正要誇獎兩句,再給些賞賜,畢竟給學生放假,也是給老師放假。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正在練字的朱翊鈞卻抬起頭來:“皇爺爺,我喜歡聽張先生講故事。”

“……”

嘉靖轉頭看他一眼,這小家夥真是沒良心,自己心疼他,他反倒不領情。

朱翊鈞也不是不領情,他畢竟還小,天性好動,又愛玩。若是換了彆人,他早就歡天喜地的慶祝放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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