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1 / 2)

次日一早,馮保來叫朱翊鈞起床。興許是昨晚故事聽得太晚,掀開床帳,小家夥還睡著呢。小臉埋在枕頭裡,懷裡抱著小老虎,仍在呼呼大睡。

就算是睡著了,也還是那麼可愛,尤其那圓嘟嘟的臉蛋兒,讓人看了就管不住手,很想戳一戳。

他睡得那麼香,馮保不忍心叫醒他,便放下床帳,讓他繼續睡。又出去吩咐人把早膳給他溫著。

過了辰時馮保才聽到屋裡傳來小家夥的喊聲:“大伴~大伴~”

馮保放下手裡的活兒,趕緊進去。朱翊鈞已經自己站了起來,腦袋探出床帳,一雙機靈的大眼睛四處張望。

馮保靠近床邊,朱翊鈞忽然掀開床帳,向他撲了上來。馮保手忙腳亂的摟著他,沒站穩,還往後退了兩步。

“大伴!”朱翊鈞兩條胳膊緊緊地環抱住他的脖子,腿還夾在他的腰上,趴在他的肩頭撒嬌,“你接住我啦~”

“殿下!”馮保魂都被他嚇沒了,“說過好多次了,若是我沒接住,你可就要摔了。”

“況且,你現在長大了,已經是五歲的大寶寶了,長得又高又壯,”

“我不怕!”朱翊鈞掛在他的身上,粘人得不行,“我知道,大伴一定會接住我的。”

“唉!”馮保在心裡歎一口氣,自己帶大的小團子,能怎麼辦,隻能寵著唄。

馮保又將他放回床上,側身去拿今日要穿的衣服。回過頭來,朱翊鈞又躺了下去,雙腿並攏太高,布老虎放在腳上,交替瞪著轉圈。

這一天天的,一個□□的舊玩具都能玩出花兒來。小時候當磨牙棒啃來啃去,長大了還能耍雜技。

朱翊鈞看到馮保手裡的棉襖:“大伴,我不想穿這個。”

馮保一愣:“那殿下想穿什麼?”

朱翊鈞說:“我想穿藍色那件。”

“藍色那件薄了點吧。”

“不薄不薄,剛剛好。”

“……”

馮保拿他沒辦法,又去給他拿藍色的。

這一天天的,歲數長了,要求也多了。

喝完奶,用了早膳,小家夥生龍活虎的跑到院子裡,說是要打拳,幾個小太監圍著他。

馮保在側殿清點物品,不一會兒又聽“哎喲”一聲,趕緊探個頭出來查看。

一名叫小野的小太監,捂著胸口,仰躺在雪地上,一邊作痛苦狀,一邊說道:“殿下天生神力,奴婢恐怕……恐怕受了內傷。”

朱翊鈞叉腰,仰頭大笑,仿佛自己真的化身成了武林高手,還吩咐旁邊的太監進去給他拿了兩個冬棗,賞了一個給小野,自己吃了一個。

從未見過有人賞賜下人,自己還吃一半的。

太監圍著他,小家夥在一聲聲誇讚中迷失自我,又把剛才的拳打了一遍,這才返回殿內。

屋裡有陳炬陪著,馮保繼續把物品清點完畢,蓋了章,入了庫。這才進屋去看他在乾嘛。

殿裡沒看到人,馮保在書房裡發現了朱翊鈞。

小家夥窩在黃花梨的椅子裡,上麵鋪著厚實的軟墊,暖和又舒適。

朱翊鈞手裡捧著一本書,正看得入神。

馮保還以為他在溫習功課,走近一看,《三國演義》。

看到馮保進來,朱翊鈞從書後露出一雙大眼睛,衝他狡黠的笑。

馮保不知他在笑什麼,小家夥卻將手裡的書調了一麵,讓他看上麵的內容。

馮保湊近了才看到,那一回的標題是:“三江口曹操折兵,群英會蔣乾中計。”

馮保沒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又道:“我記得這一回殿下看過了。”

朱翊鈞仍是衝著他笑:“是看過了,我再看看。”

馮保思忖片刻,才恍然大悟。豎起大拇指誇獎道:“殿下果真聰穎敏銳。”

朱翊鈞咧著嘴衝他笑:“我今早睡醒就想起來了。”

馮保隻低頭笑,鋪紙研墨,拿出字帖:“彆光看書,殿下也練會兒字吧。”

今年過年,嘉靖帶著朱翊鈞去萬春宮,皇貴妃那裡過的,還特意宣寧安公主帶著李承恩進宮來。

或許是年紀大了,帝王雖然仍是不肯與兒子親近,但也有些渴望親人圍繞在身旁的感覺。

聽著兩個孩子在旁邊嘰嘰喳喳鬨個不停,皇貴妃在一旁噓寒問暖,女兒在膝前陪他說話。天上的神仙,突然貪戀起人間的溫暖。

朱翊鈞和李承恩坐在桌旁,守著那個百事大吉盒兒。哥哥喂弟弟一顆荔枝乾,弟弟就往哥哥嘴裡塞一顆栗子。

嘉靖看著李承恩,又看向寧安公主,突然說了一句:“你長得跟你娘越來越像了。”

此言一出,皇貴妃正從宮女手中接過茶盞,要端給嘉靖,聽到這話,手裡的動作一頓,臉上立時浮現尷尬之色。

寧安公主抬眸看了一眼父親,又很快低下頭去。

壬寅宮變那一年,她隻有三歲,還不太記事。這麼多年來,一直是皇貴妃撫養她。她出嫁之時,奉先殿拜謁父母,拜的也是嘉靖和皇貴妃。

但這並不代表,她不知道自己的親身母親是誰。

因為嘉靖的一句話,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微妙。他不說話,旁邊的皇貴妃和寧安公主也不吭聲。

隻有朱翊鈞這小崽子,他本來和李承恩擺弄一個銅錢串起來的小獅子。聽到嘉靖的話,忽然抬起頭來,看看皇貴妃,又看看寧安公主,最後把目光落到嘉靖臉上:“一點也不像,姑姑長得像皇爺爺。”

他一句話,讓嘉靖開懷大笑,瞬間就化解了剛才的尷尬。

皇貴妃放下茶盞,又摸了摸朱翊鈞的小腦袋:“你也長得像皇爺爺。”

朱翊鈞晃了晃腦袋,一臉驕傲,“我是皇爺爺的孫子,當然長得像皇爺爺啦!”

嘉靖被他哄得樂不可支,這個年過得格外高興,又給了寧安公主和李承恩豐厚的賞賜。

他對寧安公主的偏愛也體現在駙馬身上,雖然明朝的駙

馬沒有實權,但是能幫皇帝祭祀也是一種恩典。寧安公主的駙馬李和,每年都要代替嘉靖完成多次祭祀工作。

今年嘉靖特地恩準,朱翊鈞可以在裕王府多住些時日。正月初八一早,朱翊鈞就在錦衣衛和太監的陪同下,出宮去了。

回來的第一天,朱翊鈞就吵著要上街。裕王隻好哄他:“爹爹不買果餅,年前買了好多,還沒吃完呢。”

朱翊鈞眨了眨眼:“我幫爹爹吃。”

他所謂的“幫爹爹吃”,其實是將裕王府裡的果餅全都分給下人。這樣,他就可以纏著裕王帶他出門去。

以往,裕王知道他的目的,總會由著他。因為隻有這一個兒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他想做什麼,裕王都會儘量滿足。

而今天裕王卻說道:“這大過年,果餅鋪子還沒出攤呢。”

“果餅鋪子也要過年呀!”

“當然啦,家家戶戶都要過年的。”

朱翊鈞想要上街,目的也並不是為了買果餅。以前,他上街是為了玩,湊湊熱鬨,看看那些平時見不到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順帶嘗嘗街邊的小吃。

而這一次,他吵著要出門去,是為了見一個人。

小家夥說:“那……那我想吃餛飩。”

“餛飩?”

朱翊鈞點頭:“就是果餅鋪子旁邊那個餛飩攤的餛飩。”

果餅鋪子旁邊確實有個餛飩攤,可他們從來沒吃過,這一聽就是個借口。

裕王笑道:“鈞兒想吃餛飩,這好辦,王府出自包的餛飩也十分美味。”他吩咐一旁的管事,“去,讓他們做一碗上來,給世子嘗嘗。”

“……”

朱翊鈞急得跺腳:“爹爹,我不吃餛飩,我就想出門。我想,我想去……”

說到這裡,朱翊鈞停了下來。他忽然覺得她要是說出那個地方,爹爹是一定不會同意帶他去的。

於是,他跺了跺腳,嘟著嘴:“我就是想出去玩。”

孩子越大越調皮,裕王實在拿他沒有辦法。還是王妃走過來,捧著兒子的小臉揉了揉:“鈞兒回來第一天,就想著外出玩耍,也不說陪陪爹娘。”

“唉!”王妃偏過頭去,輕歎一聲,“虧我們做父母的,日夜惦記著兒子。”

說完,她有垂眸,暗自神傷。

聽到此言,又見娘親這般模樣。朱翊鈞一下就改變了主意,撲到王妃懷裡撒嬌:“哎呀哎呀!我不出去玩了,我留下來陪娘親。”

王妃推他:“你還是出去玩吧,你回來,就是為了讓你爹爹帶你上街。”

“才不是呢,”朱翊鈞又撲了過去,一抬腿,自己坐上了娘親膝頭,撲在她懷裡哼哼唧唧的撒嬌,“我是想念娘親,所以才回來的。”

“我哪裡也不去,就在這裡陪著娘親。”

他兩隻小手捧著王妃的臉揉了揉:“你不要生氣了。”

“哈哈~”王妃沒忍住,終是笑了起來,摟著他,低頭,用額頭抵在他的額

頭上,“疼你還來不及,哪裡舍得生你的氣?”

裕王在王妃旁邊坐下,頗為幽怨的看著黏黏糊糊的母子倆。原來他才是那個工具人,兒子隻有上街的時候,才能想起他。

忽然,一直又白又圓的小手伸過來,一把攥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小家夥偏過大半個身子,仰起頭衝他笑得眉眼彎彎:“爹爹,娘親,我今晚要和你們一起睡覺!”

裕王和王妃聽到兒子要和他倆一起睡覺,幸福中又夾雜著一絲絲痛苦。

夏天一家三口睡在一張床上的場景還曆曆在目。這小家夥白天精力旺盛,睡著了也不老實。裕王和王妃可沒少被睡夢中的搗蛋鬼拳打腳踢。

但總的來說,自然是幸福大於痛苦。

裕王摸摸他的小臉:“好,你睡中間。”

朱翊鈞又忽然大喊起來:“我餓啦,吃餛飩,我要吃餛飩!”

這小家夥一回來,整個王府都跟著熱鬨起來。他來著一群侍女太監,一會兒捉迷藏,一會兒踢毽子,就差上房揭瓦了。

晚上,他雖然朝著要和爹爹娘親一起睡覺,但也不要侍女伺候。一定得是馮保給他洗漱更衣,把調了蜂蜜的牛乳端給他。

喝了牛乳擦擦嘴,他這才跑到王妃的房裡,裕王和王妃正等著他。

夏天,小家夥睡在兩人中間,那是一種煎熬。冬天卻不一樣,小家夥身上暖融融的,抱著他就像抱著一個軟軟的,還帶著奶香的暖爐。

裕王問他這些日子讀了什麼書,朱翊鈞說讀了《孟子》,還有《訓蒙駢句》。裕王要考他學問,考來考去,把自己繞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