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輕婦人不說話,剛才拉扯他的那幾個女人也不說話,院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沒有人吭聲。
朱翊鈞又問了一遍:“你們幾個,為什麼要把她推下去?”
“……”
那幾人隻是往後退了幾步,仍不敢說話。
朱翊鈞怒道:“不說就把你們全都抓起來打屁股!”
他轉念一想,又改變了主意,指著那口井說道:“思雲,把欺負人的那幾個全都扔下去!”
劉守有配合他,凶神惡煞的站出來,那幾位婦人嚇得大驚失色,趕緊往回跑,躲到了最中間一位年長的婦人身後。
那婦人站出來:“這裡皆是我嚴家的家眷,如何處置,是我嚴家的事情。”
“大伴!”朱翊鈞喊馮保,“他們嚴家不歸大明管嗎?”
馮保答道:“回殿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嚴府在天子腳下,更要歸大明管。”
朱翊鈞點點頭,滿意了:“整個大明都歸我皇爺爺管,他不在,把你們都抓回去!”
嘉靖對嚴嵩多少念及往日情分,隻下令對嚴世蕃斬首,以及抄家,沒有波及到□□他人。
但是,如果這裡有人膽敢冒犯皇孫,那又是另外的說法了。
那婦人立刻變了臉色,斥責身邊那幾個婦人:“你們這些賤婢,衝撞了殿下,還不快磕頭請罪!”
那幾人紛紛跪下,一邊給朱翊鈞磕頭,一邊爭搶著哭哭啼啼求饒:“殿下,奴婢知錯了。”
“請殿下饒命!”
“……”
朱翊鈞身邊很少有女性,即便有,也都是高貴大方,端莊得體的,從未見過這麼上不了台麵的。
她們舉止輕浮,神態誇張,聲音尖利,表演浮誇,朱翊鈞都被這陣勢驚得倒退兩步,靠著馮保:“大伴,幫幫我!”
馮保護著他,衝那幾個哭天搶地的女人喊道:“都安靜些,誰再吵,我就讓人把她綁起來。”
院子裡這才安靜下來。
隨後,還是陸繹的二姐站出來,說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被眾人簇擁著的,那個年長的婦人是嚴世蕃的妻子熊氏。剛才那幾個要把人退下井去的,是嚴世蕃的小妾。
嚴世蕃一共有二十多個小妾,不是誰都敢,或者願意在這個時候發瘋,這幾個是比較受寵的。
而那位生無可戀,試圖跳井輕生的年輕婦人則是嚴世蕃小兒子的妻子徐氏。
除了嚴家的孫媳婦,她還有另一重身份——徐階的孫女兒。
就像嚴紹庭的妻子是陸炳的女兒,嚴世蕃幾個兒媳婦,也都出自官宦人家。
雖然在嚴世蕃整個案件審理的過程中,徐階從未親自露麵,但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連京城的老百姓都知道,刑部尚書黃光升,山東道監察禦史林潤,廣西道監察禦史鄒應龍……這些都是徐階的人。
徐階就是搬到嚴嵩,把嚴世蕃送上斷頭台的背後主
謀,嚴家上下再清楚不過。
當年徐階為了討好嚴嵩,把孫女許給嚴嵩的孫子,徐小姐帶著政治目的嫁入嚴家,日子本就不好過。現在好了,爺爺把公公送上斷頭台,嚴家上下好日子算是到了頭,她可不就是眾位姨娘眼中該死的那個。
可她畢竟是徐階的孫女兒,一開始嚴家這些女眷還不敢把怒氣都發泄在她的身上。
可是很快大家就發現,徐家並不在意她的處境如何。
陸炳死了,當家的陸繹還時常派人來關心一下姐姐的近況。
可是,從嚴嵩罷官到嚴世蕃發配雷州算起,過去了兩年,徐家對這個孫小姐不聞不問。
縱然是生在官宦世家,自幼被當做名門閨秀培養,也不過就是家族之間政治聯姻的一枚棋子罷了,隻要達成目的,隨時可以丟掉,甚至還會被認為是家族的恥辱。
丈夫如今被關押在牢裡,婆家這些原本見了她還得恭恭敬敬行禮的姬妾,如今都敢將她往死裡逼,娘家也回不去,徐小姐無路可走,羞憤之下,隻能想到尋死這一條路。
朱翊鈞轉頭看去,徐小姐嫁進來的時候才14歲,如今也不滿二十。雖說算不得什麼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兒,但也稱得上容貌清秀,比嚴世蕃這些亂七八糟的小老婆,那可強太多了。
聽著自己的遭遇從彆人口中說出來,徐小姐也沒有太多反應。這些年,她受儘委屈,無人可以傾訴,死對她而言,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朱翊鈞忽然走到徐小姐跟前:“原來你是徐閣老的孫女兒。”
“……”
徐小姐隻低下頭,不說話。
朱翊鈞忽然拉起她的手:“走,你跟我走!”
熊氏忽然攔在他們跟前:“殿下,這不合禮數。她既已嫁入嚴家,除非我兒子休了她,否則,她就算死,也是嚴家的鬼。”
“思雲!”朱翊鈞又喊劉守有,指著熊氏說道,“先把她變成嚴家的鬼。”
“是!”劉守有抽出繡春刀,太陽底下明晃晃的,霜刃淬著寒光,看得人脖子發涼。
熊氏嚇得麵色慘白,卻又下不來台,幾個女人趕緊過來,將她服開。
朱翊鈞牽著徐小姐走出院子,門口的官兵也不敢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