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1 / 2)

嚴世蕃和羅龍文斬首的那日,朱翊鈞一大早又出宮去了,這最後的熱鬨,他必須要湊!

坐在馬車裡,朱翊鈞就忍不住掀開簾子往外張望。

今兒大街上張燈結彩,男女老幼,三五成群,喜笑顏開,比過年的氛圍還要好,不知道的還以為京城有什麼天大喜事。

嚴世蕃斬首,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

“停車,停車停車!”朱翊鈞忽然大喊,“停下來。”

陸繹還以為他出了什麼事,趕緊讓劉守有停下馬車,伸個頭進來看:“殿下怎麼了?”

朱翊鈞正埋頭往外鑽,迎麵撞進他懷裡:“與成,抱我下去。”

小團子靠在懷裡撒嬌,誰能拒絕。雖然不知道朱翊鈞要乾什麼,但陸繹還是將他從馬車上抱了下來。隨後,馮保和陳炬二人也跟了下來。

腳一沾地,朱翊鈞就往回跑,大家也不知道他要乾嘛,隻得跟在他的身後。

往回跑兩步有條巷子,那裡三三兩兩聚集著幾個乞丐,吃飽喝足,靠著牆根兒,一邊曬太陽,一邊抓身上的虱子。

朱翊鈞的目光落到巷子深處,那裡有一處太陽照不到的陰暗角落,有一個佝僂著脊背的老乞丐正坐在那裡。

朱翊鈞往裡走,聽到兩個乞丐正在閒聊:“今兒大奸人嚴世蕃斬首,街上人多還大方。”

“可不是,早早的我就吃飽了,隻能閒著。”

“那老頭也不去討些吃食,他不餓嗎?”

“誰知道呢,成天坐在那裡寫寫畫畫,就他讀過書。”

“……”

朱翊鈞從他們跟前走過,兩個人眼睛都直了。這是哪裡來的富家小少爺,胸前的長命鎖,腰間的環佩,就算那身纏枝暗紋錦袍,拿去當了,也夠他們下半輩子吃喝不愁。

朱翊鈞不理他們,徑直朝那老乞丐走去。

從打扮上看,老乞丐和彆的乞丐就不太一樣。他穿一身布衣,頭戴葛步巾,大抵是當乞丐的時日尚短,臟得還不算離譜。

他手裡拿一根樹枝,正在擠滿灰塵的地上畫著什麼。

朱翊鈞養得矜貴,從未身處如此臟亂的環境中,有點嫌棄,但還能克服。

他坐在老乞丐身邊,笑嗬嗬的問道:“嚴閣老,你的慶兒馬上要被砍頭啦,你不去看看嗎?”

這個流落街頭的老乞丐正是嚴嵩,嚴家抄家之後,族人四散,子孫有的在牢裡關著,有的早就逃出了京城,有的年紀尚幼,大家自顧不暇,竟也無人關心他這個當家人的死活。

當初,他被罷官之時就該返回原籍,嘉靖念他年邁,讓他留在京師,他自己也覺得還有起複的希望,賴在京城不肯離去。

誰曾想,等來的不是官複原職,而是兒子從充軍變成斬首。

聽到“慶兒”,嚴嵩的手一抖,這才緩慢抬起頭來,渾濁的眼眸看向朱翊鈞,發出蒼老的聲音碎碎念著:“慶兒……我的慶兒。”

他一生隻娶

了原配歐陽氏,並無其他妾室。育有一子一女,女兒嫁給了廣西副使袁應樞,袁應樞追隨老嶽父的腳步,也不是個好東西,有禦史正在彈劾他。

隻有嚴世蕃,這麼多年一直陪在嚴嵩身邊,幫他出謀劃策,替他寫青詞討好嘉靖,還能破解嘉靖的暗語。嚴嵩對這個兒子溺愛非常,逢人就誇他聰明。

如今,他或許是年紀太大了,老得都有些糊塗,從權傾朝野的首輔,到流落街頭的乞丐,如此巨大的落差,也並未有多打得情緒波動。隻是聽到慶兒要被斬首的時候,那雙渾濁的眼眸才流露出濃重的悲痛。

“不要!”嚴嵩顫抖著伸出手,虛空抓了一把,拿手上的皮膚乾得像樹皮一般,滿是灰塵,“要斬就斬下我的首級,放了我的慶兒。”

朱翊鈞歪著頭思忖片刻,又說道:“可是,徐閣老好像隻想讓嚴世蕃死,不想讓你死。”

一想到夏言、楊繼盛、沈煉、張經、李天寵這些名字,以及在“庚戌之變”中,死在蒙古兵手中的京畿百姓,徐階恨不得把嚴嵩千刀萬剮,後來他又改變主意,弄死嚴嵩不如弄死嚴嵩最疼愛的兒子,讓他生不如死的活著,活得越長越好。

聽到朱翊鈞的話,嚴嵩驚恐的瞪著眼,張著嘴,本來要站起來,又頹然的坐回去。

巷子口那幾個乞丐頻繁的往這邊張望,雖然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但看這糟老頭子瘋瘋癲癲的樣子也挺逗樂,一驚一乍,感覺隨時有可能斷氣。

事實證明嚴閣老身體不錯,看起來行將就木,實際還能再撐個一兩年。

他嘴裡碎碎念著“慶兒慶兒”,神誌已經不太清醒了,又拿起樹枝,在地上比劃。

朱翊鈞實在好奇,伸個腦袋去看他寫的字,看完之後,大眼睛裡滿是愕然與不可思議:“你你……你怎麼好意思?”

那地上寫著兩句詩:“平生報國惟忠赤,身死從人說是非。”

朱翊鈞真是開了眼了:“這個忠孝和報國跟你有什麼關係?”

嚴嵩嘴裡的“慶兒”忽然又變成了彆的,他實在太老了,老得說長一些的句子都有些含混不清:“願將忠孝酬今代,早見功名勝古人。”

大權在握的時候貪得無厭,現在落魄街頭,卻又演起了忠君愛國的戲碼,也隻能騙騙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