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站直了身體,低頭一看,靴子上落了些灰塵,他跺了跺腳,把灰塵抖落,動作太大,反倒將周圍的灰塵全都揚了起來,嚴嵩寫的那句詩詞也隨之煙消雲散。
“回家去吧。”他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回你的家鄉去。”
豫章故地,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朝士半江西。
那可真是個好地方。
朱翊鈞一蹦一跳的走出巷子,又路過那兩個乞丐,其中一個站起來,正要往朱翊鈞身上撞過去。
小家夥這一年的功夫可不是白練的,刹那間側身避開,那乞丐卻來不及調整重心,結結實實撲在了地上。
朱翊鈞疑惑的看著他:“怎麼好端端的摔了,沒吃
飽嗎?”
他又看了一眼巷子裡的嚴嵩:“抓緊再去吃點兒,他可沒有那麼多兒子可以斬首,讓你們日日都能吃頓飽飯。”
旁邊幾人憋著笑,護著他趕緊走出院子。馮保說道:“殿下,那乞丐是想順走你腰間的玉佩。”
“啊?”朱翊鈞低頭看了一眼,今日他腰間墜著的是一枚白玉蟠龍紋環佩,“這個又不好看。”
這東西對他來說,就是個裝飾,他每天一枚,換著佩戴,也沒什麼特彆的。
馮保卻說道:“但能讓他們後半輩子頓頓吃飽。”
朱翊鈞想了想,取下玉佩,正想說“那送給他們”,轉念又後悔了。
路旁有個包子鋪,旁邊站著一大一小兩個衣衫襤褸的小孩兒,盯著剛出籠的大包子,不住的咽口水。小女孩兒小聲的說:“哥哥,我餓。”
攤主覺得他們礙眼,耽誤他做生意,趕了幾次也趕不走,準備動粗。
朱翊鈞跑過去,把玉佩塞進了那小女孩兒手裡:“拿著,這個能讓你們頓頓都吃上包子。”
這時,馮保卻蹲下來用一把碎銀子換走了小女孩手中的玉佩。
那兄妹倆拿著玉佩的時候本是一臉錯愕,換成銀子卻瞬間欣喜,趕緊跪下來,向他們磕頭。
朱翊鈞歪著頭,也沒想明白為什麼。
回到馬車上,馮保又替朱翊鈞戴上了那枚玉佩。朱翊鈞不懂:“銀子比這個能讓他們過得更好嗎?”
馮保說:“不能。”
“那為什麼要換回來?”
馮保說道:“銀子能讓他們吃飽,這個隻能給他們帶去麻煩。”
宮裡流出去的東西,普通老百姓認不出來,但這裡是京城,認得這東西的人可不少。
可以預見,一枚玉佩將來給這對兄妹帶來的未必是衣食無憂,更有可能是殺身之禍。
“還是銀子實在一些。”
午時快到了,街上的人流都在朝一個地方聚集——西市。
朱翊鈞趴在車窗上,看著外麵熙熙攘攘的人群,陷入了沉思。
馮保問他:“殿下在想什麼?”
朱翊鈞說:“我在想……嚴嵩當了大半輩子的好人,怎麼老了之後,反而變成壞人了。”
這些日子,因為嚴世蕃的案子,他在翻閱王守仁的資料時,也看了一些關於嚴嵩的,不了解的地方,就讓馮保和陳炬講給她聽。
嚴嵩的高祖嚴孟衡,永樂年間進士,官居一品,以以清廉著稱。他每餐隻吃一道青菜,又被人稱為嚴青菜。
到了嚴嵩爺爺這一輩,家道中落,他父親是個窮秀才,屢考不中。
而嚴嵩卻是個天才,八歲中秀才,19歲中舉人,25歲中進士,二甲第二名,選為庶吉士,後授予翰林院編修。
他曾經也是個正值的熱血少年,因為不滿正德年間的太監劉瑾專政擅權,借著祖父去世回家丁憂,這一呆就是九年。
他在老家建了幾間房子,起名鈐山堂,終日在此苦讀不輟,寫下不少憂國憂民的詩句。
曾經的內閣首輔李夢陽專程登門拜訪。王守仁在江西平定寧王朱宸濠叛亂的時候,也曾邀嚴嵩至南昌商議軍機,二人登高作賦,把酒暢談。
與他交契之人,無不讚其人品高潔。
後來,劉瑾倒台,嚴嵩重返京城複職,依舊擔任翰林院編修。
想當年,他曾帶著扁魚上朝,免了河南三年的賦稅。也曾用兩年的俸祿為你的家鄉修了七橋一路。
就連夏言也看重他的人品,推舉他出任禮部尚書。而這,正是嚴嵩飛黃騰達的開始,也是他走上不歸路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