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來鎮上, 除了買醃菜壇子,還有一個事兒,便是把那馬臉衙役安置在定河鎮的外宅給尋摸出來。故而, 從首飾鋪子出來,衛大虎便帶著媳婦找到了自己的小兄弟。
找小兄弟打聽消息自然不能空著手, 桃花便看他大手一揮買了十來個饅頭,以為他這是又餓了, 結果沒曾想,他把饅頭全給了一個在路邊乞討的小乞丐。
小乞丐渾身上下臟兮兮的,頭發不知多久沒洗,一縷縷粘著泛著油光。他穿著襤褸, 赤著腳,接饅頭的十根手指頭指甲縫裡藏汙納垢, 瞧著是邋遢模樣, 可一雙眼睛卻亮得很。
尤其是看見衛大虎, 那就跟看見自己親兄弟似的,張嘴就是:“你咋又來了?”
“咋,你還嫌我不成?”衛大虎把饅頭全給了他,小乞丐看了一眼他身旁的桃花,見她麵無異色, 這才伸手接過,笑容欠欠的, “這是你媳婦啊?可真白,真好看啊,配你有點白瞎了。”
衛大虎作勢要把饅頭奪回來,小乞丐眼疾手快把饅頭抱懷裡,起身就往巷子裡跑去。這一番拿了東西就跑的架勢, 屬實把桃花看傻了,她扭頭看向身旁的男人:“他,他怎麼跑了?”
還有人能從虎口下奪食??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沒有人能虎口奪食,除了桃花和爹。衛大虎低聲與她說起上次的事兒,上回還有個小姑娘呢,和小乞兒一道的,乞丐也是一窩窩生存,不然一個小娃子咋可能長大,他們在外頭乞討來的食物定是要拿回去與人分享,等著便是。
桃花聞言點頭,也不再那般心疼那幾個饅頭了。
不多時,小乞丐果然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個怯生生的小姑娘,身上和他一樣都臟兮兮的,她看見衛大虎,想來給他磕頭,這是還記得上回他給的碎銀子。
衛大虎伸手阻攔:“彆磕,這回可沒有碎銀子。”
小姑娘懵懵懂懂的,衛大虎衝小乞丐使了個眼色,小乞丐便把妹妹拉到身後,把跟前的破碗遞給她,叫她捧著。然後他才看向衛大虎,問道:“你這次又想打聽啥?我先說好啊,我不是啥事都知曉,我這一天天也挺忙的,可沒那麼多時間去打聽消息。”饅頭是你自己要給的,打聽不出啥也不能怪我,更不能要回去!
“還是那朱屠夫的事兒。”衛大虎蹲在他身旁,“你可知曉他在鎮上有幾個宅子?”
小乞丐表情微變,他挪了挪屁股,感覺癢癢,伸手撓了撓,“你這話啥意思,我咋聽不太懂。”
衛大虎很上道:“五個肉包子。”
“他經常去的宅子有兩個,一個在鎮東,一個在鎮西。”小乞丐屁屁也不撓了,身子端正坐直,以最真誠的表情回答最尊貴的客人。
“他家婆娘在哪個宅子?”衛大虎小心機問道。
小乞丐眼角抽抽,咋地,排除了這個,剩下哪個就是你要找的地兒是吧?堂堂九尺男兒,明明與天一般高大威武,心眼卻跟那馬蜂窩似的,虧他以前還覺得他傻呢!
他嘿嘿一樂,心說你這心眼可比不過朱屠夫的無恥,哥倆好般用肩膀撞了撞他臂膀:“朱屠夫的婆娘可沒在鎮上,她在鄉下呢。他經常去的兩個宅子,鎮西的宅子裡住著一個俏寡婦,鎮東的宅子裡住著一對兒娘倆,就不知哪個是你要尋的人了。”
自從上次這個傻大個朝他們乞討的碗裡丟了一塊碎銀子,他回去後便越想越不得勁兒,有種騙了傻子的羞愧感,心裡有那麼一丟丟的不自在,當然,隻有一點沒有更多。這般彆扭了兩日,他連乞討都沒啥精神,心裡琢磨了一番,瞧他似乎對那個朱屠夫很上心,他那幾日便四處乞討,反正他一個小乞丐,也沒人會把他放在心上,頂多瞧見了吐兩口口水,把他趕走唄。
那兩處宅子便是他跟在朱屠夫身後,見他一連兩日夜宿俏寡婦家,隔日卻又帶著鎮東那母子去下館子,那小子對他十分親近,那俏麗婦人瞧他的眼神都牽著絲帶著水,哎喲,彆提多黏糊了。
可把他雞皮疙瘩都給瞧出來了。
他以前也在集市那邊兒乞討過,自然見過朱屠夫的婆娘,那是個五大三粗的普通農婦,在鋪子裡賣豬肉,剁刀使得很是熟練,每次賣完了肉便和朱屠夫一道回村,好幾次都是如此,故而他才肯定地說朱屠夫在鎮上是沒有宅子的,不然他婆娘咋可能日日回村,累死個人。
那兩個宅子裡住的都是朱屠夫的外室,其中一個還給他生了個兒子。
正經婆娘天天在鋪子裡辛苦賣豬肉,他倒好,婆娘辛辛苦苦賺來的銀錢他拿去養外室和私生子,小乞丐覺得這人太不要臉了,不能隻有他一個人譴責,於是拉上了他大兄弟,把這些話全說給了他聽。
衛大虎咂摸出味兒來,朱屠夫這是兩頭通吃的意思啊?
表麵上是在幫著馬臉衙役照顧他安置在定河鎮的外室和私生子,實際上他背著馬臉衙役和那個外室勾搭上了?眼神含水又牽絲,他小兄弟是這般形容的。
桃花站在一旁安靜聽他們說話,一個臟兮兮的小團子,一個強壯魁梧的大高個,蹲在一起湊頭八卦,畫麵竟離譜中帶著一絲和諧。
親兄弟明算賬,何況是半道認識的兄弟,衛大虎追加了十個雜糧饅頭,小乞丐這才願意帶他去那兩個宅子。
東西各兩頭,看起來是挺遠的,但定河鎮就那般大,能遠到哪兒去?
小乞丐端著乞討的破碗,身後跟著個小跟屁蟲,兄妹倆一路沿街乞討。在他們身後不遠處,衛大虎帶著桃花不時停下看看路邊的攤子,賣啥的都有,路過一家雜貨鋪子時,桃花還進去買了針頭線腦。
就這般邊走邊逛,兩處宅子的位置衛大虎都記在了心裡。
鎮西那處宅子關著門,而鎮東那一處,他們裝作路過時,那家院門正好打開,一個身姿婀娜的年輕婦人穿戴精細,她手中牽著一個小男孩,母子二人瞧著是正要出門的樣子。
衛大虎眼神好,隔著老遠的距離,他看清了那個小子的長相。要不咋說馬臉衙役敢叫朱屠夫帶著私生子登門,實是這小子長得就不太像他,五官更像他旁邊的親娘,不過那一對招風耳卻是和馬臉衙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不曉得這小子每次被朱屠夫抱著登門時,馬臉衙役有沒有用“這孩子和我長了對兒一樣的招風耳,他們太有緣分了,瞧他實在親切,忍不住想親近”這種借口來哄騙他的夫人。
找到了地兒,衛大虎和乞丐兄妹倆暗自結算了十個雜糧饅頭和五個肉包子的尾款,原地分道揚鑣後,他喊住路邊叫賣糖葫蘆的小販,買了三個糖葫蘆,兩個用油紙包好,剩下那個則遞給了桃花。
桃花想說自己不吃糖葫蘆,這是小娃子才吃的,卻被衛大虎硬塞入手中,他用教育小娃子的語氣語重心長道:“那兩個是給狗子和滿倉的,你就不要惦記了。”
桃花:“……我才沒有惦記!”
“不惦記還一直瞅?”見四下無熟人,衛大虎伸手掐了把她的臉頰肉,心裡美滋滋的,“小姑娘眼珠子都落上頭了,還說不惦記。惦記也沒用,你是大姐,得和弟弟們分著吃,可不準惦記了。”
桃花拍掉他的手,她才沒惦記呢,她真沒惦記,就是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咋買這般多,還塞了一個給她,她都是大人了,哪裡需要吃糖葫蘆呢,這都是哄小娃子的零嘴。
可心裡為何這般雀躍啊,她偷偷揉了揉心口,砰砰砰跳得極快。
“我不是小姑娘。”桃花咬了一口糖葫蘆,隨後抬起手臂舉起來遞到他嘴邊,“嫁人後,就不是姑娘家了。”
衛大虎張嘴把她咬了個小缺口的糖葫蘆咬下來,他牙口好,哢嚓哢嚓邊嚼邊吐子,含糊不清道:“咋就不是了?彆人我管不著,你嫁給我,你就還是姑娘家。”
桃花心頭甜滋滋的,卻不願表露出來,他知曉後定會得意。
一串糖葫蘆,桃花咬一口,便伸到他嘴邊,衛大虎一口就是半個,夫妻倆分著吃了。
走到之前與車夫約好的地兒,牛車板子上已經坐滿了人。
看見他倆,老大爺忙叫婦人們擠擠挪個地兒,婦人們一通抱怨不願動彈,桃花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衛大虎見此,雙手箍著媳婦的細腰,跟抱小娃子似的,把她抱起來放在牛車上。
那群婦人見他胳膊比她們大腿還粗,一個個跟被掐住脖子的雞似的,抱怨聲頓止,不敢再吱聲。
還是如來時一般,衛大虎跟著牛車走,車夫大爺見他背著滿滿一背簍的菜居然還能和他的牛車肩並肩,腳程甚至還要快幾分,連連感歎現在的後生真是了不得啊,可比他們年輕那會兒強多了,徒步走去鎮上得累掉半條命。
下遊村比大河村還要偏僻些,山路更難走。
牛車駛到杏花村的地界,衛大虎便叫了停,他如之前那般,抱著媳婦的腰,跟拔蘿卜似的,從擁擠的牛車上解脫。
付了兩文錢,便和車夫老大爺告彆了。
錢狗子正在村頭和一個男娃子打架呢,旁邊的村民圍著他們瞧熱鬨,都是一群當爺奶的人了,非但不上前去幫忙拉開,反而站在一旁起哄,小娃子的熱鬨也湊得很來勁兒。
“狗子!”
狗子正騎在牛蛋身上和他打成一團,恍惚間,他好似聽見了他姐的聲音。他抬頭循著聲兒望去,卻不想被他壓在身下的牛蛋一聲大吼,趁機把他撲在地上,張嘴就要咬他下巴。
嘴還沒碰著,牛蛋的身體就懸空了,他被人徒手拎了起來。
狗子躺在地上,被太陽晃了晃眼,他雙手搭在眼皮上搭了個窩棚,瞧見的便是他姐夫拎牛蛋猶如雞仔似的魁梧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