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大虎不但想要它們身上的皮子, 還想挑沒有雜色的,雜毛狼皮他瞧不上。
雖不知這般說法從何而來,外頭那些富貴人家對狼有些追捧, 認為它有驅魔辟邪的作用,尤其是狼王的牙齒, 不說價值百金, 遇到大方些的人家, 也願意出高價買一顆狼牙回家給小娃子戴著辟邪。
可謂是可遇不可求。
狼這玩意,衛大虎其實不是特彆願意招惹, 它們記仇得很。但他也不慫,這次進山若遇不著啥好貨,他就獵兩張狼皮去賣,還有狼牙, 看看能不能碰著個冤種狗大戶。
純色狼皮很值錢,爹倒是會鞣製獸皮, 但是自個弄挺費勁兒, 而且他不太敢把死狼帶回家,怕嚇著媳婦,狼可不是狗, 這東西便是不能動了,婦人家定也怵得慌。
等賣了銀子, 他先去首飾鋪子把那根桃花銀簪給買下來,剩下的銀子留一些給媳婦存著, 剩下的便都用來買糧食。對, 還得趕緊把山裡老屋的地窖給拾掇出來,能放多少糧食便放多少,反正不能空著。
這山還沒進, 狼影子也沒瞧見,衛大虎卻已經把賣狼皮得來的銀子都仔細規劃好了。
桃花卻不知他心裡在想啥,就見他一會兒皺眉,一會兒眉心舒展,嘴角時而緊抿,時而咧開,那張硬朗的臉上表情豐富的不得了,她瞧著瞧著,自個都跟著瞧樂了。
歇了會兒,便要準備下山了。
背簍裡裝滿了紮人的栗苞,衛大虎便是心疼媳婦,也不敢再把媳婦放背簍裡背著下山了。有他在,桃花都不用蹲在地上借力便能把大半背簍板栗背起來,挺重的,她估摸著得有幾十斤,這個重量是加上栗苞的,等回家把栗子剝出來,得縮減一大半。
離開之前,桃花沒忍住又回頭瞅了眼那棵板栗樹,若非擔心天黑下山不安全,她定要在這裡把栗子剝出來,把栗苞扔了,這樣背簍裡能裝不少栗子。
懷著難受和念念不舍,桃花和衛大虎開始下山。
下山走的是另一條道,衛大虎說要帶她認路,桃花就仔細看著周圍,記下一些比較有記憶點的地方,譬如這裡有一塊奇形怪狀的大石頭,那裡有一顆橫倒在地上的大樹。
彆說,路過那棵大樹時,她還有些舍不得走,這樹不知倒了多少年,上頭長滿了苔蘚,雨後這兩天,發了不少菌子出來,都是能吃的。
衛大虎一看便知道媳婦這是又犯了看見吃的就挪不動腿的毛病,想到家中院子裡曬著的菌子,他不由道:“媳婦,背簍裝不下了。”
桃花遺憾地收回目光,跟在他後頭繼續下山。
這條路要稍微繞一些,但比上回下山那條路要好走不少,桃花記得上回若不是被他半扶半抱著,她背著野梨差點從陡峭的坡上摔下來。上次是戌時到的家,今日也是,隻是時辰要晚些,在半山腰時天便已經黑沉,還好衛大虎在黑暗能視物,天黑下來後,桃花就不敢走在他後頭了,她害怕,是被衛大虎一路拉著手走的,半點不敢鬆開。
進山一趟真的好不容易,上山下山都難。
這世上到底是沒有輕易得來的東西,便是山裡長了一片林子的板栗樹,普通人找不到不說,便是找到了,進山一趟也不容易。一個人背著背簍挑著擔又能撿多少,能帶走多少?還得留給小鬆鼠們當糧食藏起來。
但無論如何,收獲都是叫人喜悅的,和村裡那些餓著肚子的人家相比,他們好歹知曉哪裡有吃食,就已經是頂幸福的了。
人得知足啊。
衛老頭已經睡下了,他們剛推開院門,小虎叫了一聲,爹那屋的油燈便亮了起來。
衛大虎在院子裡叫他自個睡,彆起來,然後把媳婦肩上的背簍卸下來,連帶著自己肩上的一道丟在院子裡。今夜無雨,明日在院子裡拾掇栗苞,就不用背去堂屋了,免得背進背出麻煩。
桃花已經累的說不出話,連進屋拿凳子的力氣都沒有,肩上背簍卸下後就一屁股坐在屋簷下起不來了。
她兩條腿猶如灌了鉛般沉重,還發軟抖得慌。
小虎在旁邊蹦跳半晌,見她不大搭理它,它歪頭腦袋瞅了瞅,搖晃的尾巴慢慢停了下來,蔫噠噠趴在旁邊,時不時抬頭瞅她一眼。
衛大虎曉得媳婦累慘了,他去屋裡拿了張乾淨帕子,打濕了水擰乾遞給她。桃花不但腿軟發抖,肩膀疼,臉還發燙,伸手接過他遞來的帕子,她手肘撐著膝蓋把臉埋在冰涼的帕子上,感覺自己呼出來的氣都是滾燙的。
真的很累。
“坐著歇會兒。”
“嗯。”
衛大虎去灶房轉了一圈,爹留了飯,他拿起灶台上的木鏟舀了一鏟子到嘴裡,飯已經涼了。他吃涼的不打緊,但媳婦的胃沒他這般能造,得熱熱才能吃。
桃花歇了片刻,感覺緩過來不少,這才進堂屋倒了半碗水喝,接著又去灶房,見他已經把飯熱好了,從碗櫃裡拿出他的盆她的碗,各自用木鏟舀了飯到自個的碗裡,端去院子裡吃。
實是不願去堂屋吃飯了,累不說,還熱得慌。
吃完飯,衛大虎去灶房倒熱水給桃花洗漱,熱水是之前熱飯的柴火順手燒上的,沒加大柴火,溫度適中不冷不燙剛剛好。他把木桶拎去屋裡,桃花卻想在院子裡先把頭洗了,進山一趟出了一身汗,午間門還乾了羞臊的事兒,雖是在小溪旁,但她到底臉皮薄,不可能像他那般去溪裡洗澡,便隻是擦了擦那地兒。
黏糊得緊,叫人難受。
之前沒有條件,眼下回了家,她恨不得從頭到尾洗一遍,感覺哪兒哪兒都不舒坦。
“我要洗頭,再洗澡。”她嘟囔。
衛大虎便把木桶拎去院子裡,然後又去灶房添了水繼續燒,擔心熱水不夠她使。堂屋裡點了油燈,但到底是山腳下,入了夜就黑漆漆的,桃花視力沒他那般好,後山又有不知名野獸在嚎叫,她在自家院子裡洗頭也怕的很,要他陪著。
都是守,衛大虎乾脆去屋裡拿了衣裳,仗著這會兒天黑啥也看不見,他站在院子裡就把澡給洗了。他洗澡簡單,打濕後用皂角搓一遍身子,然後拎起水桶從頭往下兜頭一澆,完事兒了。
就是這水濺了桃花一身,她彎著腰洗頭呢,頭還沒洗乾淨,又濺了一身他的洗澡水,心頭氣得很,偏生又不敢扭頭,生怕瞧見那耀武揚威的物件。
中午被它欺負了一番,她眼下怕它得很。
等夫妻倆洗漱完睡下,夜已徹底深沉,後山傳來陣陣獸吼聲。桃花枕在衛大虎的懷裡,沒有受到半分乾擾,睡得很是香甜。
一夜無話,第一日天還未亮,衛大虎便起床了。
他抱著熟睡中的媳婦親了兩口,小心翼翼抽回自己的手臂,手掌托著她的後腦勺,輕輕地放到枕頭上,給她蓋好被子。
他沒急著下床,而是挪到床尾,輕輕掀開了被子,捧起她兩隻腳丫子打量。不是走慣山路的人,上下一次山,雙腳必會磨出水泡來,嚴重些還能磨出血泡,要更疼些。
昨夜睡前他不顧媳婦的反抗,硬是抱著她的腳丫子檢查了一番,幫她把水泡給挑破,還塗上了那一兩銀子一瓶的止血藥,瞧著效果是不錯。衛大虎捧著媳婦的腳丫子,十個腳指頭圓乎乎的,在被窩裡縮了一夜,此刻暖和的和湯婆子般,他喜歡得緊,低頭咬了一口。
熟睡中的桃花下意識蜷縮腳趾,嘴裡發出一聲囈語。
衛大虎不敢再碰,生怕把她吵醒了,輕輕把她的腳丫子放回被窩裡,他起身下穿,穿戴整齊後便出了屋。
灶房還有昨夜剩下的雜糧飯,衛大虎洗漱完後吃了些,還給搖搖晃晃從柴垛裡起身的小虎也喂了些。吃完飯,天邊泛起一絲魚白肚,衛老頭的屋子裡傳來動靜。
他披著衣裳從屋裡出來,見兒子穿戴整齊,腰上彆著刀,手頭還拿著家裡唯一的那把大弓,是正要出門的樣子。
昨兒那麼晚才從山上下來,今兒一大早又要進山,不用想都知道他這次要去哪裡。他背著手走到院子裡,看了眼那兩背簍板栗,也沒多說彆的,隻叮囑道:“自個小心些。”
衛大虎點頭:“我知道,您放心便是。我待會兒去老屋一趟,再帶點東西防身,這次進山不知曉什麼情況,今夜若是沒回來,你和桃花說彆擔心,安下心好生吃飯睡覺,明日天黑之前我定會回來。”
衛老頭點頭。
衛大虎也不是啥墨跡的性子,說完便拿著弓進了山。
衛老頭拉了張凳子,坐在院子裡盯著他離開的方向看了許久。
小虎搖著尾巴走到他麵前趴下,學著他的樣子,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盯著後山方向。
晨光熹微,山腳下一片寂靜。
院子裡,一人一狗,一坐一趴,均是望著那被霧色籠罩的深林深處。
在他們旁邊,兩個裝滿板栗的背簍倒在地上,一個個飽滿的栗苞四處散落,往常晾衣服的地方掛滿了芥菜和青菜,屋簷下碼放整齊的柴垛上,放著好幾個裝滿菌子的筲箕。
桃花醒來時,灶房炊煙升起,小虎在院子裡追逐小雞仔,而爹破天荒的居然揉起了麵,瞧著是要烙餅。
睡過頭起晚了的桃花臉都臊紅了,趕緊去灶房搶下灶頭上的活計,把爹請出了灶房。
她一個當兒媳婦的,懶床起晚也就罷了,若是讓爹給她做朝食,說出去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朝食還是簡單的稀粥配餅子,昨兒個他們去山裡撿板栗,爹也在山腳下挖了不少馬齒筧。餅子剩不少,中午再拌個馬齒筧涼菜便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