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沒啥事乾, 上次說要去吳招娣家串門,衛大虎把板栗拿去堂屋給大舅母,拉著桃花就出了門。
這個時間點,家家戶戶都吃了午食, 登門並不唐突。
衛家在山腳下, 平日與村裡沒什麼往來,桃花這個大河村的新媳婦對村裡這家那戶的關係理不太清, 村裡的婆子婦人見著她覺得稀罕, 健談的便叫她一聲,那行事遮遮掩掩的看見他們夫妻倆, 便是捂著嘴偷笑,跟瞧啥稀罕人一樣。
桃花極不喜歡這種目光, 便裝作聽不懂她們說話,彆人喊她,她就笑笑不吱聲。
要說她們有什麼惡意,許是沒有, 但也說不上有善意,看她像看樂子, 背著人嘀嘀咕咕,半點不敞亮。
村裡又多的是這種人。
陳二牛家在村尾,離村長家挺近, 村尾後頭便是大山,吳招娣平日裡沒事就喜歡往山裡鑽, 她確實是個男娃性子, 小時候跟著衛大虎他們爬山下河,嫁人後也不似彆的婦人在家納鞋底繡花,她喜歡去山上下套子捉野雞野兔, 平日裡忙著呢,也就正午這會兒在家。
聽見敲門聲,她從灶房裡出來,邊擦手邊道:“來了。”
衛大虎和桃花說村後頭這座山,他小時候都是在上頭耍,整日在山裡攆野雞,好玩著呢。他說:“二牛媳婦天天跟在我們屁股後頭攆都攆不走,她爹娘拿著笤帚滿村子追著她打,不叫她和我們這些男娃子玩,還罵我們把她帶壞了,她爹煩人得很。”
正說著呢,門從裡麵被打開,吳招娣站在門口,叉著腰,看著他們夫妻倆笑:“我在裡頭就聽見你說我壞話,那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都被你翻出來說了!”
說罷,又伸手去拉桃花,臉上全是笑:“趕緊進來坐,上次就說來串門,我可在家等了好些天,今兒可終於是來了。”
桃花被她拉進了堂屋,聞言笑道:“這兩日家中忙事呢,沒抽出空來。”說話間被吳招娣拉著坐下,她扭頭看了眼她家,也是幾間茅草屋,但是比他們家要寬敞些。家中安靜得很,老人不在,娃子也不在,大虎也沒有與她說過陳二牛家中的情況,她也不好貿然開口詢問。
“二牛呢?”衛大虎沒進堂屋,吳招娣便拿了張凳子到院子裡,他也不客氣,接過來便一坐。
“我家那老不死的鬨肚疼,二牛午食都沒吃就帶他去隔壁村尋赤腳大夫抓藥去了。”吳招娣撇嘴,見桃花望過來,她也沒啥家醜可不可外揚的想法,對她說,“就是我爹,一把年紀啥都往嘴裡塞,不曉得他又吃了啥鬨肚疼,一天到晚折磨人得很!”
“仔細叫你爹聽見,回頭又得拿著笤帚追著你打。”
“還當我是小時候呢,追著我打,把我惹惱了我追著他攆!”吳招娣撩起袖子,她家那點破事全村哪家不知曉,她也沒啥好藏著掖著的,對桃花說,“你聽我這名兒,招娣招娣,我爹娘自個生不出兒子,指望我給他們招兒子,我倒是給他們招了,他們那比紙還薄的命接得住麼!我家五姊妹,就我嫁在本村,底下妹子們倒是躲清淨都往遠處嫁,就我,沒嫁人時日日招人嫌棄,嫁了人又日日招人惦記,啥頭疼腦熱都離不得我,一天到晚煩人得很!”
桃花心想,那可真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
“桃花,你有幾個姊妹兄弟?”吳招娣要去給他們夫妻倆端水喝,被衛大虎攔住,叫她彆搞那些虛頭巴腦的,他們不渴。
“我有兩個弟弟,大的那個十一二,小的那個五歲,還都是小娃子呢。”桃花笑著說。
這可把吳招娣羨慕壞了,倒不是羨慕她兩個弟弟是男娃,而是桃花說起弟弟來神色很是溫柔,想來姐弟間關係很好。她家雖是五姊妹,但因爹娘盼兒子的緣故,幾姊妹從小被嫌棄到大,小時候爭吃食,長大了爭嫁妝,一袋糧食都能打得頭破血流,關係並不親密,有兩個嫁得遠些的,逢年過節都不來往,就跟斷親了似的。
她就羨慕姊妹兄弟間關係好的。
她倆便圍著兄弟姊妹的話題聊得很是熱乎,桃花也知曉了她和親妹妹關係不咋好,她便也說了自己那兩個弟弟,都不是同一個爹,吳招娣這才曉得她的經曆也頗為坎坷。
一個從小被親爹娘嫌棄是個女娃,一個跟著娘兩次改嫁寄人籬下,她倆簡直惺惺相惜,越聊越投機。
衛大虎在旁邊都要聽不下去了,見吳招娣攥著自己媳婦手不放,望著他媳婦的眼睛都含水了,他瞧著咋恁不對勁兒呢,趕緊出聲打斷她們:“鐵牛呢?”
吳招娣這才想起院子裡還有個他,道:“吃了飯就尋狗剩他們耍去了。”
桃花才知曉她兒子叫鐵牛,爹叫二牛,兒子叫鐵牛,一家兩頭牛。
坐了會兒,夫妻倆也沒多待,怕耽擱吳招娣的事兒。這也是個大忙人,天天得空就在山上挖野菜撿菌子套野雞野兔賣錢,勤快著呢。
桃花叫她空了上家來坐坐,吳招娣連連應好,送他們出了門。
離開了吳招娣家,夫妻倆沿著村裡的路亂走,主要是衛大虎亂走,帶得桃花也亂走。桃花對村裡不熟,衛大虎便帶著她在村裡轉了一圈,路過李家時還特意指了指,他一比劃,桃花便曉得這是李家了。
路過李家時,透過低矮的院門,她還瞧見了周苗花,明明肚子還沒顯懷,平坦著呢,她卻撐著後腰走路,竟學那十月大肚婆,仗著肚裡揣了兒子和她婆婆大聲罵仗。
桃花搖搖頭,拉著衛大虎便走,實是不願瞧見這家人做派,瞧不上眼。
衛大虎帶著她去了河邊,他們大河村之所以叫大河村,便是村頭有一條小河,不知流向何處,便是遇到乾旱年,這河也未完全乾涸,村裡人都很是愛惜它。
衛大虎在地上拾了塊小石頭打水漂,他慣常喜歡在桃花麵前炫技,見小石頭飛了好幾下才沉河,看著媳婦得意挑眉:“厲害不?”
桃花見不得他嘚瑟,也從地上拾了塊小石頭,手臂往後一揚,把手頭的小石頭丟了出去,一下,兩下,三下,都快飄到河對岸,石頭才緩緩沉入河水裡。她抬頭,揚起秀氣的眉毛,學他說話;“厲害不?”
衛大虎望著她,眼神火熱得把桃花都看得渾身不自在了,她移開眼,輕聲道:“我在錢家每日都要出來割豬草,偶爾累了想偷懶,就一個人在魚塘裡打水漂玩。”
那是她為數不多的閒暇時刻,四下無人,她靠著一背簍割好的豬草,坐在青青草地上,手頭攥著撿來的碎石,自娛自樂。
打水漂,哼哼,他比不過她的。
桃花心裡有些小得意,這可是她的拿手絕活,練了好些年呢。河邊也有一片青青草地,桃花拉著他尋了個位置,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拾了塊碎石,教他怎麼扔出去石頭才會在水麵上飄得遠:“手腕要靈活,像這般……”她手腕微彎,看似輕巧,卻使了兩分巧勁把石頭丟出去,她甚至沒有站著,就這般坐著就打一個好漂亮的水漂。
每一個,都叫她扔到了河對岸去。
衛大虎望著媳婦的眼中全是笑意,見四下無人,猛地把她撈進懷裡親了兩嘴,他真是喜歡極了她得意的小模樣。
桃花沒個防備被他親個正著,臉一紅,一把推開他:“在外頭呢,你淨胡來!”
衛大虎順勢倒在草地上,像一頭伏趴休憩的老虎,享受著難得的閒暇時光,平日裡來去匆匆,已許久不曾這般放鬆了。桃花在旁邊打水漂,他看著河麵上泛起的漣漪,輕聲道:“挖地窖的地兒已經選好了,在半山腰上,離家兩刻鐘的距離,那裡有處懸崖,站在上頭能看見咱家小院。”
桃花點頭,表示知曉了。
“明日我們去山上把老屋地窖給打掃一下,再把院子裡的草給鋤了,上下山一次得費不少時間,你若不害怕,我們拿套被褥上去對付一宿,若是時間充裕,還能去板栗林撿些栗子回來,拾掇好直接就能放地窖裡。”衛大虎也心疼媳婦上下山累得慌,便想著拿上被褥,在山裡對付一晚,隻要她不害怕,還能多待兩日,好歹把老屋拾掇出個能住人的樣子。
空置了十多年的老屋,院子裡長滿了雜草,收拾得廢好一番功夫。
他一個人倒也能收拾,但他不願意,都娶媳婦了,當然要帶上媳婦一起,晚上他要摟著媳婦睡覺的。
山下的地窖入冬前便能存糧,等冬日閒了,他就得叫上大哥他們一道去山裡修建老屋,還得多添幾間屋子,所以在他們去上山之前,最好把地窖給填滿,就像貯存糧食的小鬆鼠,一點點把自己的糧倉堆滿。
栗子全都剝出來了,菌子再曬個幾日也差不多了,還有芥菜和青菜,等她回來便能醃上,這兩日家中也沒有什麼事,還能去撿些栗子存地窖裡。桃花想了想,便點頭:“行,那明日咱們帶上被褥,夜裡在山上歇一宿。”
“打明兒起就有的忙了,大哥他們說先去山上挖著,回頭我們把老屋收拾出來,我還得去鎮上買磚頭。山下地窖得建,老屋地窖也不能空著,我和爹得開始岔開去買糧食了。”
而且秋冬是打獵的好時節,他要忙活山下地窖的修建,還得買糧食存在老屋地窖,甚至還要抽空去打獵賺銀錢。
買糧食得要銀子,買更多的糧食,得要更多的銀子。
何況除了糧食,也得買些治頭疼腦熱的藥,還有那個金貴的止血藥粉,都得準備些。
誰也不敢保證在山裡不會生病不是?
晚間在大舅家吃了夕食,一家三口身後跟著一條小狗崽,踩著最後一次餘光回了家。
明日要進山,這次還要在山裡頭歇一宿,桃花回家後便去屋裡收拾被褥,山裡比外頭要冷些,需要準備厚被褥才行,不然晚間著了涼容易生病。便是衣裳都得準備一套厚實的帶著,免得冷了沒有衣裳可以添,上下一趟山都不容易,啥事都得提前想好,準備好。
桃花在屋裡拾掇衣物,衛大虎則揣著銀子去了爹的屋。
衛老頭正在洗腳,衛大虎去堂屋拉了張凳子進來,在他麵前坐下。衛老頭瞥了他一眼,瞧他那樣就曉得是有話要說:“啥事?”
衛大虎把二十兩銀子遞給他,那日回家也沒有與爹說山裡的事兒,說啥呢,人全須全尾回來就行,沒啥可說的:“明日我和桃花進山把老屋和地窖收拾出來,之後就要開始存糧了,我日日去縣裡買糧食太打眼,我琢磨著咱爺倆岔開去,買來的糧食也彆往家中扛,直接走小路進山,放老屋地窖裡。”
衛老頭便接了銀子:“今日不是和大石他們去尋挖地窖的地兒了?”
衛大虎哼了一聲,聽懂他的意思,便把那日和媳婦說的話跟自己老子也說了一遍:“狡兔還有三窟呢,咋可能啥事都叫彆人知曉,人多嘴雜不是。就不說兩個嫂子,二舅家還有個嫁出去的大丫姐呢,二舅就這一個閨女,小時候都是背在背上長大的,疼著呢,您說這世道若真亂起來,大丫姐便罷了,她婆家一大家子人呢……還是那個意思,咱自家人什麼性子,我心裡有數,彆人我可就不知曉了,表兄弟姊妹們成家的成家,說親的說親,親戚那頭也是親戚,我管不了彆人心頭咋想的,我就隻管自己多個心眼,防一手。”
衛老頭指腹摩挲著小元寶,腳在水裡攪了兩下:“你考慮得周全。”
他那早死的婆娘隻有兩個親兄弟,這些年兩個舅子雖然對他多有嫌棄,但對大虎這個大外甥,那真是打心裡疼著護著,沒短缺過他一口。大虎心裡有兩個舅舅,自然啥事都要多想想,山下挖個地窖,隻有他們三家人知曉,若未來世道真亂起來,嫁過來的媳婦惦記娘家人,嫁出去的姑娘也惦記婆家人,屆時山下這個地窖裡的糧食便能把關係掰扯開了,後頭大家夥就分道揚鑣,各管各的死活。
而山上那個地窖,算是一家子的秘密罷。
小心眼也好,私心重也罷,他們首要考慮的還得是自家人。
“那你就沒考慮過,到時大家夥都在山裡頭住著,咋可能不知曉咱們山上還有個地窖藏有糧食?”你去地窖裡拿糧食,憑空多出來的東西,他們看不出來啊?大家都不是傻子,知曉你防著他們,指不定心裡頭還會多想呢。
“我大舅二舅是那樣的人?”衛大虎哼哼,“若他們真老糊塗了,我也不管他們了。”
衛老頭看了他幾眼,知曉他不是在說氣話,若他倆舅舅真糊塗了,他就真不管他們了。
他兒子是認真的。
“儘量在入冬之前多存些糧食,等山下這個地窖挖好,咱也得買些糧存在山下。”說完近期的打算,衛大虎也不多留,拿著凳子起身,“反正您的任務就是三天兩頭去鎮上趕集,編筲箕背簍啥的都得往後挪,您老了扛不動就少買些,多去幾次就行。”
衛老頭抬起腳就踢了他一身的洗腳水,個混賬玩意兒,你才老了扛不動糧,他還能再扛二十年!
“趕緊滾!”他罵罵咧咧,揮手趕人。
衛大虎嘁了聲,拿著板凳便出了他的屋,衛老頭剛把銀子放枕頭下,他就又進來了,他還沒張嘴罵呢,衛大虎過來端他的洗腳水,罵人的話就這般哢在了喉嚨。
是混賬了些,但也真孝順呐。
衛大虎把他爹的洗腳水端去院子裡潑掉,把洗腳盆隨手放屋簷下,關了堂屋門。桃花已經把明日要帶進山的被褥和衣裳都收拾出來了,雖隻住一宿,但該拿的不少,明日還得早些起來烙些餅子帶上,老屋裡的灶房怕是不能用了,隻能自帶乾糧進山。
“把銀子給爹了。”衛大虎進屋後便說。
“嗯。” 桃花點頭,她一想到明日又要走山路,腳底板就開始提前疼了。
“歇息吧,明日早些進山。”衛大虎說。
桃花應了聲,把簪子取下來,梳了頭,脫了衣裳便上了床。
衛大虎今夜難得沒有把他兄弟放出來耀武揚威,但他的體貼是有限的,雖是沒有親密接觸,但也隔著薄薄的衣料親密挨蹭了一番,真是一日不見就想得慌。
一夜無話。
第二日天還未亮,桃花和衛大虎便醒了,夫妻倆穿好衣裳去院子裡洗漱,接著桃花便去了灶房,衛大虎則幫著燒火。桃花烙了好些大餅,她還煮了一大鍋稀粥,煎了三個雞蛋。
朝食便是稀粥配餅子,一人一個煎雞蛋,已是頂好的朝食。
還剩許多餅子,除了要帶去山裡的,桃花還得給爹留一些。明日能下山還罷,若是在山裡耽擱了,爹在家又是隨便對付一口,想到此,桃花便多給他留了些餅子,反正他們在山裡也不缺吃的,還能去小溪邊捕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