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斤是什麼概念?若一家三口一天隻吃一斤米,便隻能吃上六日。而一天一斤米,對常年缺乏油水,桌上幾乎沒啥菜式的普通人而言,根本不頂飽。何況是那些日日乾著力氣活的成年漢子,他們既要餓著肚子,又要賣力氣,長此以往,身體便這麼垮掉了。
如今五文錢就能買六斤糧食,若還不抓緊買些,鬼知道日後會不會真的漲到四百文。衛大虎心知胖掌櫃怕是不懷好意,但眼下誰也不知啥時候糧食就突然開始漲價,有可能就是明天,後天。所以,隻要彆給他摻了石頭和發黴的壞糧,他並不介意他做一些小手腳。
陳糧不是不能吃,隻是味道要差些罷了。
但他若是心太黑,把他當成可以隨意欺負的傻子,衛大虎心想,他也不介意當場把他的腦袋摁進發黴的壞糧裡叫他吃個夠!
衛大虎買了十幾個饅頭去尋自己的小兄弟,天冷了不少,小乞丐卻還是穿著那身破爛衣裳,他去的時候,他正抱著腳丫子一頓摳,就那埋汰樣,路人都不稀得往他身上瞅一眼,擔心臟著眼睛。
“你這又是要打聽啥?”小乞丐見到他,已經很熟練地伸出手,衛大虎見他居然把剛摳完腳丫子的手伸過來拿饅頭,臉上嫌棄得很,但還是把饅頭遞到了他手裡。
小乞丐嘿嘿笑了兩聲,抓著熱乎乎的饅頭狼吞虎咽一頓啃。
衛大虎蹲在他身邊,等他啃完,他才問道:“我這兒有個活兒,我給你一兩銀子的報酬,你看能不能接。”
一聽有銀子,小乞丐立馬坐直了身子,謹慎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先說是啥事。我可跟你說啊,我這小胳膊小腿隻拎得動板磚,拎不動砍刀,區區一兩銀子,彆想著我會給你賣命。”
他一個勁兒盯著衛大虎手裡的饅頭,衛大虎留了一個,其他的全塞到他懷裡,不等他抱著饅頭跑,他道:“等我說完你再拿回去。”
小乞丐抱著熱乎乎的饅頭又坐了回來,他看著懷裡的饅頭,舔了舔下唇,強忍著沒伸手去拿,他已經吃了一個了。
他扭頭看了眼衛大虎,心裡有些猶豫,瞧他這樣,這次好似不是來打探消息的,他一個小乞丐能乾啥活?還給他一兩銀子的報酬,錢這般好掙嗎?
他有些擔心,怕他給自己挖坑。
可就算知曉或許前頭有個坑在等著自己,他也樂意跳,一兩銀子呢,能買不少糧食了。眼看天愈發的冷,冬日即將來臨,他們這些無瓦遮頭,無衣遮身,吃了上頓沒下蹲的乞丐,寒冷的冬日就是一道鬼門關。
而這道鬼門關他們年年都要跨一次,跨得過去就活,跨不過去就死。
他們每年都要餓死凍死好幾個人,他實在是怕了冬日,賺錢的機會就擺在眼前,他說啥都不可能放棄,彆說一兩銀子,便是一個銅板他都要緊緊攥在手裡,多一個雜糧饅頭,就多一分活命的機會。
“你有幾個兄弟?”衛大虎剛開了個口,小乞丐便一臉防備地看著他。衛大虎立馬笑了,指了指他懷裡的饅頭,“你以為我是真傻?你回回都要把饅頭拿回去,可見家裡……或者說你們一起生活的人不少。我今日在鎮上買了不少東西,需要些人手幫我使把力氣搬抬照看,就一夜的功夫,在鎮外的岔道林,屆時有人與我交貨。他們交完貨,我需要你們幫我搬到林子裡,之後便不需要你們再做啥。事成之後,也就是天亮之前,我給你們一兩銀子,你看如何?”
“就這樣?隻是幫你搬搬抬抬貨物?和扛大包一樣?”小乞丐不相信,錢咋可能這般好賺,他一臉懷疑,“你不會坑我吧,把我們騙到林子裡殺了?”
“你戲曲聽多了吧,你們有啥值得我殺的?”衛大虎想笑,但他忍住了,知曉他這般謹慎是正確的,任誰和他說隻要喊上幾個兄弟一道幫著搬搬抬抬便能賺到一兩銀子,他也會懷疑這人心懷不軌。
但他真沒心懷不軌,這糧食他是準備搬到老屋地窖裡,所以沒打算叫大哥二哥幫忙,那便隻能找人幫著壓陣,順便幫他把糧食搬去林子裡。老屋太遠,他就尋個空曠的地兒,帶著他們把糧食搬到這兒,叫爹守著,一夜的時間,他一個人就能把糧食搬離他們的視線,藏到老屋地窖裡。
沒辦法,家裡人太少了,需要用人的時候他就很希望老娘真的給他生了十幾個兄長三十幾個侄子,一個人扛糧食真的好累。但再累也得扛,總好過日後糧食漲價,花錢都買不著糧要強。他都能夠想象得到,一旦定河鎮真正亂起來,糧食漲價,鎮上的人嗅到世道將亂的氣息,他們反應過來後的第一件事便是開始哄搶糧食,他們越哄搶,糧食便會越貴,而越貴,他們便會更加瘋狂的搶,等到糧價高到普通百姓承受不起,老實人買不起糧食會乖乖在家餓肚子,那些惡人狠人潑皮無賴則會拎著扁擔拿著菜刀搶彆人家的糧食填自己的肚子。
被欺負的人要麼反擊,要麼加入。搶劫打砸甚至殺人,縣衙若不管,惡人沒人收便會愈發囂張。
屆時整個定河鎮必將大亂。
一處亂,則處處亂,這便是秩序的重要性。
一旦世間秩序混亂,就是亂世降臨之時。
“你真給我一兩銀子?”小乞丐還是不放心。
衛大虎朝他懷中的饅頭努嘴:“我啥時候坑過你,你隻管放心就是,後日天亮之前,我定給你一兩銀子。”
小乞丐目光沉沉看著他,衛大虎任他看,倆人對視半晌,小乞丐站起身,朝他道:“那你跟我來吧。”
衛大虎便跟著他進了巷子,七拐彎八轉悠,不多時,倆人站在一個破敗的院子前。
小乞丐敲了敲門,木門“嘎吱”一聲從裡麵打開,一張熟悉的小臉露了出來。見哥哥身後跟著給過她碎銀子的好心人,小姑娘膝蓋一軟,下意識就想跪下磕頭。
“小鼠,你把大哥他們叫回來,就說有事。”小乞丐拎著妹妹的衣領沒叫她跪下去,他把懷裡的饅頭塞給她,衝院子裡一個流著鼻涕的小男娃吩咐道。
那叫小鼠的男娃看了眼小貓懷裡的饅頭,他吸溜了下口水,卻很聽話地應了聲,拔腿就往外頭跑。
衛大虎跟著進了院子,他沒四下打量,沒啥好看的,窮人家的院子都一個樣。他看見一個老婆婆佝僂著腰站在屋簷下,老臉皺吧的已經看不見五官,見他望過來,她一臉拘束地擦了擦手,笑容裡有感激和害怕。
在她身邊,還有好幾個臟兮兮的娃子,一個個都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望著他。
衛大虎心頭一動,便見小乞丐的妹妹把饅頭拿給阿婆,小聲說了句話,隨後小手指了指衛大虎。
老婆婆臉上的感激更甚,她朝衛大虎一個勁兒彎腰作揖,她身旁的小娃子也對衛大虎作揖,甚至還有跪下磕頭的。
衛大虎突然就有些邁不動步子了,他站在原地,手指有些僵。
小乞丐沒請他去堂屋坐,他們家堂屋進不了人,地上鋪了許多稻草,哥哥們晚間都睡在上頭。他拿了張瘸了腿的凳子出來,衛大虎卻沒坐,他擔心自己一屁股下去把凳子給坐壞了,他喉嚨乾乾的,對小乞丐說:“你叫他們起來,磕啥啊,就幾個饅頭。”
“可不止幾個饅頭。”小乞丐朝裡頭擺擺手,兩個正磕頭的娃子麻溜站起來,他也不準他們出來,婆婆便帶著他們去了屋子裡。小乞丐扭頭看著他,認真道:“前兩回不也給了饅頭,還給了碎銀子,小貓回來都說了,大高個好心人給的。”
他說完指了指衛大虎:“你,大高個。”
衛大虎沒想到自己隨手給的幾個饅頭,小姑娘還往家裡說,明明就是打聽消息換來的,這一屋子老弱咋還感激上他了。看著小乞丐衣著襤褸他還沒啥感覺,可看著這屋子老的老小的小,更小的屁股蛋還露在外頭,明明餓得不得了,卻沒一個上手去搶食物,他心裡突然有點不得勁兒。
主要是,他有點受不了他們把他當“好心人”感恩的眼神。
衛大虎心裡明白,他可這不是啥好心人,就是隨手給了幾個饅頭,偏生卻被彆人記到了心裡。
倆人也沒說話,站在院子裡吹涼風,就這般過了半刻鐘,外頭傳來跑動聲,破舊的院門被大力推來,七八個漢子少年湧了進來,不大的小院瞬間變得逼仄。
“狗兒,叫我們回來乾啥,出啥事了?”
衛大虎沒顧上看他們,聽見這名兒,他下意識低頭看小乞丐。
啥?你也叫狗兒??,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