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不早了,倆人開始下山。
回去的路是另一條,桃花跟在衛大虎身後,繼續用棍杵著走,下山路滑,若是不小心踩著青苔,她摔了事小,若撞到前頭的衛大虎身上,他再一摔,一背簍的菌子都要遭殃。
她可是辛苦摘了大半日呢,可不能出事!
“這菌子咋吃,熬湯嗎?”衛大虎問了一路,他看不出這玩意兒有啥好吃的,但媳婦瞧著高興得很。
林間清幽,夫妻倆一路說著話,倒不覺孤寂,難行的下山路都變得悠閒起來。
“可以熬湯,也可以炒著吃。”走到斜坡處,桃花一隻腳試探著往前伸,站穩了後,另一隻腳才踩下去,“吃不完的菌子可以曬乾存放,能存個一兩年呢。乾菌熬湯也好喝,和鮮菌是兩種滋味,都鮮。”
“桃花你懂得真多,我都不識得毒菌,還好有你在。”衛大虎毫不吝嗇誇讚媳婦。
桃花抿嘴,心裡有些開心,小聲與他說道:“撿得多了,自然就識得了。以前在杏花村時,每次雨後,便有許多人上山采菌子,隻要嘴甜些,問問有經驗的嬸子嫂子們,她們也會說的。”
吃了有毒的菌子,輕則會看見祖宗,重則直接去與祖宗為伴,村裡婦人之間雖然經常拌嘴吵架,但不至於視而不見害人性命,便是不問,叫她們瞧見自己籃子裡有毒菌,她們也會叫她扔了。
說到杏花村,衛大虎便道:“明日咱們去鎮上買壇子,順道去一趟杏花村看看嶽母和狗子。”
桃花聞言立馬抬頭看向他,衛大虎不曉得媳婦雙眼發亮盯著自己後背呢,他把手臂往後一伸,這兒又有一個斜坡,好叫她有個搭力的地兒:“咱順道路過瞅一眼,不是專程去的,所以就算不得回娘家,不擔心錢家人說閒話。”
桃花手一頓,她沒想到他還惦記著上回她說的話,不敢經常回娘家,怕招來閒話,尤其錢家還算不得她的娘家。彆的出嫁女若是老惦記著娘家,會招來婆家人的不喜,婆母雖早逝,可家中還有個公爹,公爹待她和善,她卻不敢仗著他老人家好說話便做事不分好歹,她心裡惦記娘和弟弟,平日裡卻也不敢表露分毫。
上次送野梨,也隻給滿倉送了些,落下了錢家。
錢家人多事雜,周家就滿倉一個半大小子,送些便罷了,都是姐姐姐夫的心意,可錢家那頭不一樣,十個野梨都不夠分的,娘和狗子能吃多少?怕是吃不了多少,還要招來兩個嫂子的閒話。
她想到這些,心裡便不樂意送了。
但滿倉那裡有,狗子卻吃不著,她心裡也是愧疚得慌,當姐姐的哪能給這個,落下那個啊?
想到這些,她是既難過又慶幸,慶幸她嫁了個大度的好人家,她才能有心思“愧疚”,公爹的大度和善,自己男人的維護和縱容,才給了她惦記娘家還不用擔心被婆家罵胳膊肘往外拐的勇氣。
她日子好過了,就更擔心娘和狗子的處境,心裡難受得很。
她攥著掌心下的結實臂膀,心裡一時酸澀難言,悶聲悶氣道:“大虎,謝謝你。”
衛大虎沒回頭,他媳婦都帶著小哭腔了,卻壓著聲兒,顯然是不願被他發現。那他就當做什麼都不知曉,嘴角噙著笑,帶著她下了這道緩坡,胳膊上的小手都沒有鬆開。
他心頭高興得很,媳婦在依賴他。
哪家婆娘不依賴自個男人了?就他家桃花,心頭挺愛憋事的,不愛和他說,擔心嶽母便擔心,想去看望她老人家,那就去唄,如果擔心錢家人說閒話,那就尋個借口,多簡單的事兒。
她憋著不說,那他就替她說好了。
衛大虎覺得世上再沒有比自己更體貼的漢子了,他心頭一陣得意,心想媳婦肯定更稀罕他了。
走到山腳下,他們看見了一顆結滿果子的樹,桃花一眼便認了出來,是金櫻子。金櫻子不好摘,樹枝上全是刺,便是果子上也長滿了小刺,它是野果,也是藥材,曬乾後能泡酒,能煮粥,也能煮水喝,也可以就這般生吃,滋味甜。
她有些走不動道了。
衛大虎看了眼那樹枝上的刺,立馬道:“這你可不興上手摘啊,想吃一個甜甜嘴?我給你剝一個嘗嘗?”
桃花聽他跟哄小娃子似的語氣,無奈一笑:“我哪有這般貪嘴,是想著既然遇見了就摘些回家曬了泡酒,煮粥的時候也能放些,對身體有好處呢。”雖然錢廚子這個三爹對她不怎麼好,但她跟在他後頭確實偷學了不少手藝,這金櫻子有固澀止遺止瀉的作用,村中婦人多用它曬乾泡酒,咳,家中男人極是喜愛的。
這些,桃花沒有對衛大虎說,他在榻上已經很是勇猛了,屬實用不著這些東西!
但咋說呢,她看見能吃的就是挪不動腿。
偌大一座山,裡頭全是寶藏,而且還沒有人與她爭搶,從小被搶到大的桃花對此毫無抵抗力。
要摘。
她扭頭看向身旁的男人,衛大虎能怎麼辦呢,媳婦都這般瞅他了,彆說這金櫻子樹上長滿了利刺,它便是長滿了刀子,他今日也必摘它。
他把背簍卸下,漢子的手全是繭子,比不得姑娘家嬌嫩,即便桃花的手也是做慣了活計,比不得那些城裡的嬌小姐,但即便如此,衛大虎也舍不得讓她動手,若給紮到一下,他高低得把這棵樹砍了。
雖然全是刺,衛大虎徒手摘起來也沒啥難度,一手一個,那粗大的手指頭就根鐵似的,半點不怕紮手。
桃花拿著他腰間彆著的刀,去不遠處砍了張芭蕉葉,衛大虎便把摘下來的金櫻子丟上頭。最後摘了不少,給樹上留了一些,衛大虎便收了手。
不管是啥,隻要是山裡的東西,再稀罕,都得留一些。
這般耽擱了些時辰,他們到家時,衛老頭都已經把灶頭燒熱了,桃花在院子裡洗了手腳,便馬不停蹄去灶房裡忙活。
午間隨便吃了些,飯後出了太陽,暖洋洋的算不得烈,桃花便打了水,拿了個木盆,坐在院子裡處理金櫻子,這小東西費時費力還費心,難弄得很。
到了後頭,衛大虎和衛老頭都來幫忙,金櫻子摘得不少,靠桃花一人忙活還不知要弄到啥時候。
一家三口坐在院子裡,幾隻小雞仔也被放了出來,滿院子嘰嘰喳喳地叫,小虎調皮去追逐它們,惹得衛老頭時不時嗬斥一聲,免得它不知輕重上嘴去咬。
許是自個帶回來的,衛老頭對小虎很是喜愛,便是幾隻小雞仔都精心喂養著,人吃啥它們就吃啥,都長得不錯。
“明日我和桃花從鎮上回來後順道去一趟杏花村,如果時間夠,再去周家村一趟,看看嶽母和兩個弟弟,也和他們說一聲,叫他們心裡有個譜。”衛大虎對爹說道,他們家就這幾門親戚,有個啥事,他哪家都不會落下,甭管好壞。
親戚之間都是這般,遇到啥事通知一聲,有個聲響,有個來回,便可以接著處。
若是那種不知好歹的,他是半點都不樂意操心,死活都跟他沒關係。
院裡就他們一家子,衛大虎便把自己心頭的想法說給爹和媳婦聽:“冬日裡沒啥事乾,到那時大哥二哥的胳膊差不多也養好了,我想叫他們和我一道去山裡把老屋修修,順便再擴建一下,不拘多好,能住人就行。再把地窖收拾出來,咱們往裡頭多存些糧,誰都不曉得。”
衛老頭點頭:“老屋修修也行,你經常在山裡,拾掇出來也能住人,免得每日下山,累得慌。”
衛大虎看了眼媳婦,咧嘴樂:“一個人住在山裡有啥意思,我要和我媳婦一起。”
桃花聽得耳朵發燙,趁著爹低頭的功夫,悄悄瞪了他一眼。
衛大虎委屈,他也沒說啥啊,他就是要和媳婦一起,上山下山有啥辛苦的,夜間不能抱著媳婦睡覺那才叫苦呢!
他衛大虎吃不了這個苦。
“我一個人在家也無事,你媳婦跟著你一道進山也無紡。”衛老頭沒發現兒子兒媳眉間的官司,還認真想了想,既然要防患於未然修山上老屋,地窖也要收拾,免不得費時費力,再搭上每日上山下山的時辰,不是白耽誤功夫嗎?
既然小夫妻舍不得分開,那就一道進山,他個糟老頭手腳還靈活著,也能自個煮個吃食,用不著誰跟前跟後伺候。
桃花看向自個男人,衛大虎打了個激靈,說:“不急,等冬日裡大哥他們上去幫忙,再叫上大嫂一道,到那時桃花再一起上去。山裡多冷清,眼下還沒入冬,蛇蟲鼠蟻,漢子家就罷了,我若是出去打獵,她一個人在家裡我不放心。”
衛老頭點頭,就按他說的辦,心裡有主意就好。
衛大虎想了想,看了眼爹,試探著說道:“我還想往深處再探探?外頭我都熟得很了。”怪沒意思的,最後這句話沒敢說。
衛老頭沉默著沒說話,桃花偷偷看了自家男人一眼,總覺得他這會兒的態度有些小心翼翼和討好。
深處探探?哪個深處?
深山的更深處,裡麵野獸橫行,虎豹財狼黑熊大蟒蛇,都是看得見的大型野獸,還有許多叫人防不勝防的毒物,便是村裡隨處可見的螞蟻蠍子,和深山裡頭的都不是同一個祖宗,被咬上一口,你咋被毒死的都不曉得。
當然,深山無人踏入,裡頭的好東西也多,指不定你隨手刨個坑,裡頭就窩著一根百年人參。
他們山上的老屋,在外人看來已算是“深山”老獵戶的家,尋常人都走不到那個地兒去。但在山裡長大的衛老頭卻知曉,一山還比一山高,深山深處還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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