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大虎等一屋子長輩罵完人, 然後才把自己的打算說了。
“朱屠夫不足為懼,包括他身後的馬臉衙役,隻待冬日裡,朱屠夫帶著那外室和私生子上門吃酒, 當場把這事兒給戳穿, 彆說他一個入門贅婿討不了好, 便是朱屠夫這個幫凶,也沒啥好下場。”至於是死是活, 全看那家人心有多狠了。
衛大虎就是個粗人, 不太愛動腦筋,這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報複方法。
不費吹灰之力,不用自己動手, 甚至不用自己出麵, 啥事兒都沒沾上,便是那個不知深淺的馬六, 他都能放心。越是乾這行的人, 越是奸詐狡猾,這種人看似不惜命,其實比誰都怕死, 他若真是倒黴至極被抓了甚至供出自己,他也沒啥好懼的。
說到底,他把消息透露給那家人,是乾了一件大好事兒啊, 他們怪誰都怪不到他身上去,他沒問他們要酬金都是頂大度的了,何況還責怪他?
隻要那家人腦子清醒些,沒有出啥岔子, 馬臉衙役和朱屠夫就會被當場摁死。
若是那家人不頂事,耳朵軟,馬臉還有命活著,那他也得先找到馬六。馬六若是被找出來,並且從他口中知曉是他在從中作梗,衛大虎覺得正好,那家人手軟不要他們的命,那就是把他們的命留給了他來收。
他們若尋不到馬六,就更好了,他們就永遠不知是誰被背後搗鼓作怪。
不用自己動手,能退能守,不但把危險扼殺在搖籃裡,還能起到報複作用,一舉多得。
至於李周兩家,一群船上的螞蚱,朱屠夫這艘船翻了,他們也就蹦躂不起來了。
而且事到如今,這幾家人反倒變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因為他們,衛大虎去了一趟縣裡,不但掌握了唯一對他們有些威脅的馬臉衙役的把柄,還因此嗅到了世道漸亂的氣息。
眼下看來,大嫂這架打得挺值,警醒了幾大家子,有心的都趕緊早做打算存些糧以防萬一罷。
說完正事,他便起身回家了,媳婦還等著他進山撿菌子呢。
啥都沒有陪媳婦撿菌子重要。
“不留下吃個午飯啊?”大舅媽連忙問道。
“不了,桃花還等著我陪她進山撿菌子呢!”衛大虎雙眉飛揚,肉眼可見的高興,與之前沉著臉談咋收拾朱屠夫和官爺簡直就是兩個模樣。
大舅母笑著搖搖頭,看著他的背影,對身旁的男人道:“原還以為長大了,變得沉穩了,行事更周到有章法了。可這咋一提起媳婦,他就還是那個性子?哎,也挺好。”
陳大舅還沒說話呢,陳二舅就笑著說:“那瘸子妹夫是不咋地,可兒子卻生的好。大虎說的那些你家咋想的,我尋思著,咱沒啥見識,就跟著有見識的人走,大外甥不會無故放失,更不會害咱們,我家得偷偷存些糧食了。”
陳大舅沉思片刻,點頭道:“你說的沒錯,咱們兄弟二人都一大把歲數了也沒去過府城,咱泥腿子沒啥見識,那就跟著有見識的人做。”
他扭頭看向堂屋裡的兒子兒媳,連老閨女三花都沒有忽略,叮囑他們:“大虎說的那些話,咱們自家人曉得就行了,村裡人多眼雜,他們那張嘴有多能說,我相信你們都知曉好歹,白的都能說成黑的。咱們家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行事低調些也好,存糧這種話萬不可往外說,都把自己的嘴給我管好了!”
陳大石夫妻倆連忙表示知曉了,陳二石夫妻雖未說話,也是連連點頭。
三花懵懵懂懂的,見爹看著自己,便跟著點頭,小聲道:“我啥都不說。”
陳大舅繼續道:“至於那李家人,眼下他們家也是一團麻亂,整日鬨大笑話,既然那朱屠夫如今也是站在將翻的船頭,咱家更用不著怕他們,該咋還咋,不要慫。”罵仗乾架都不要慫,在村裡住著,鄰裡之間少不得摩擦碰撞,遇事若隻曉得退讓,他家就會蹬鼻子上臉,想要不被人看低,你那嘴皮子和拳頭都得硬。
至於那個周家,他都懶得說,不在一個村裡,隻能日後尋到空子,再把這流血砸家的仇給報了!
至於眼下,日子該咋過就繼續咋過唄,隻待冬日瞧熱鬨便好。
剩下的便是存糧,嗯,家中得把這事兒放在心上,齊心協力往家中摟糧食,能摟多少摟多少,若啥也沒發生,那也沒啥,大不了家中日日吃陳糧唄,有的吃都不錯了,難道還嫌棄啊?
那指定不能。
衛大虎回到家時,桃花已經把衣裳洗完了,外頭還飄著濛濛細雨,她把衣裳搭在屋簷下的柴垛上,這般等天徹底晴朗下來,便能拿去院子裡晾曬。
見他回來,她便迫不及待拿了個小背簍,都沒叫他進院子,拉著他便去了後頭那座山。
雨後的山裡空氣清新,呼吸都有一股涼涼的感覺,桃花穿的是草鞋,被衛大虎好一通說,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他還振振有詞:“女子家不能受涼,不然來月事小腹會疼。”
雨後的山路更加難行,桃花杵著棍以防滑倒,可沒他那般輕鬆,又聽他張嘴便是月事和小腹,全是女子家的私房話,她耳朵紅通通的,也不知是走山路熱的,還是因為他的話:“你咋什麼都知曉,連女子家的那、那個也懂。”
衛大虎走在她後頭,見她行得艱難,便伸手扶著她後背:“這有啥不曉得的,我都成親了,我媳婦來月事我咋能不知道?”來月事就是沒懷上,沒來月事就要仔細是不是肚子裡有了,他咋能不曉得這個,難道真和那莽撞小子似的,媳婦來沒來月事都不知曉,乾了那事兒把娃給弄沒了可咋整。
他媳婦來沒來的月事,他比她還緊張呢。
桃花走得累了,杵著棍停下來歇息,順便回頭瞪他。
這人咋每次一進山,不是行事大膽豪放,便是嘴裡口吐黃言,啥事都乾,啥話都說,不像話!
“你瞪我乾啥?”衛大虎覺得自己很無辜,他是在關心媳婦。
可他媳婦不想要他的這番關心,她擦了擦額頭細汗,在家中還覺得有些冷,一進山便覺得熱,爬坡上坎的,又累又熱。好在是,辛苦是有回報的,桃花眼尖地在一處濕漉漉的鬆針堆裡看見了熟悉的菌子。
她眼睛一亮,忙跑過去,蹲下扒拉開上頭的鬆針和樹葉,小心翼翼握著菌子根部拔起來,笑著舉給衛大虎看:“看,是雞樅菌。”
“它咋還和雞扯上關係了?雞肉味兒的?”衛大虎站在旁邊盯著她手頭的菌子瞧,他對菌子不咋熟,他不吃這玩意兒。
“它和雞沒啥關係,就是叫這個名兒。”桃花說。
“沒啥關係乾啥叫這名兒。”衛大虎嘀咕。
“還有牛肝菌呢,燜飯可好吃了,再加些臘肉粒一道燜,出鍋後香的不得了。”
“那找這個牛肝菌,多找些。”衛大虎立馬說。
桃花不理他,拿著手頭的雞樅菌,開始在這周圍四處找還有沒有。
衛大虎把肩頭背著的背簍放在地上,他去旁邊折了幾根帶著葉子的樹枝,把它們鋪在背簍裡,桃花見他這般細心,便拿著菌子,等他弄好了,才小心翼翼放進去。
才進山不久便收獲雞樅菌一朵,桃花喜笑顏開,渾身充滿了乾勁兒。
就好似辛苦賺來的銀錢,和在路邊白撿的銀錢,辛苦賺來的銀錢她很珍惜,但隨手能撿來的銀錢真的會讓她更喜悅。
大抵這就是“白得”的心理吧。
如今她連蛇都不怕了,彎著腰四處尋摸,不一會兒便瞧見一朵菌蓋微微有些泛黃、大小兩朵生在一起的菌子,她走過去剝開落了一地的枝葉,撿起來一看,哇,是雞油菌,沒毒沒毒,往背簍裡一扔。
她快樂地像隻鬆鼠,在林間四處穿梭,這偌大的山頭,就隻有她和大虎兩個人,這片林子裡的菌子都是他們的,沒有任何人來搶!
她和衛大虎一左一右,各自尋找自己那片地界,衛大虎沒撿過菌子,也認不出有沒有毒,見著啥都去撿,啥都往背簍裡扔,桃花看見後又給丟出去,告訴他這些有毒不能吃,他記住了,再看到相同的便不再撿。
“桃花,這個有毒嗎?”衛大虎拿著一個菌蓋是青色的菌子過來問桃花,這顏色他瞧著瘮得慌,跟那發黴的饅頭似的,應是有毒吧?
“這是青頭菌,可以吃的。”桃花把菌子丟進背簍裡,晃眼看到一個被濕泥巴和綠色雜草遮住的菌子,她忙走過去,扒拉開濕泥,見是好大一朵雞樅菌。
她看了眼四周,乾脆起身去旁邊折了根粗樹枝,用枝頭挖撬菌子。
衛大虎見媳婦眼神就沒往他身上落一下,滿心滿眼都是那朵大雞樅,乾脆也走過去,蹲在地上看她挖菌子。
桃花刨了許久,看見菌杆了,她眼睛一亮,伸手過去小心翼翼拔起來。
有她兩個手掌那般長的菌杆,她捧著大雞樅,濛濛細雨不知何時停了,一縷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照射在她臉上,那一臉喜悅啊,連陽光都來參與了。
“大虎,繼續撿!”桃花雙目湛湛,振臂高呼,活潑得像個未出嫁的小姑娘。
“得令。”衛大虎咧嘴樂,媳婦往哪指,他就往哪挖,小夫妻倆簡直就跟那掉進米缸的老鼠似的,樂不可支,渾身有使不完得勁兒。
走到一處青鬆林,夫妻倆瞧見好多菌子,桃花認出是鬆樹傘,頓時笑嘴都合不攏,蹲在地上一手一個地撿。
整整一大背簍,滿滿當當,收獲滿滿。
桃花都有些後悔背的不是大背簍,若是上次進山摘野梨的那種背簍,他們還能摘不少。眼下卻是裝不下了,桃花有些遺憾,但更多的是開心,貪多嚼不爛,若實在惦記,下午再進山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