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大虎若是知曉她心頭在想什麼, 定會大呼三聲冤枉。
桃花也沒有糾纏這事兒,昨夜鬨得有些晚,她嘴裡雖抱怨他在榻上做那夫妻之事時莽撞沒個輕重, 可心頭擔心他多日,亦想他得慌, 昨兒個夜裡對他多有迎合,便是他想這樣那般, 她也沒有太過反抗。
對那檔子事兒,她也羞得很,心裡嘀咕他外出一趟好似“長了見識”,花樣都變多了,又不由想到未出嫁時在杏花村聽那幾個年輕婦人說起和自家男人屋裡那檔子事,這個夜半燈未熄,那個隻知悶頭打樁, 還有個花樣繁多……
眼下回想起來,桃花羞紅了一張臉,咋感覺她家男人全都占了。她趕緊搖了搖腦子, 不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臉都要燒壞了!
她從灶頭打了一盆熱水,兌了些涼水把臉洗了, 又擦了牙,見衛大虎自覺坐在灶膛燒火,她現在瞧見他就耳尖燙得慌, 揮手把他趕出灶房:“你出去, 我一個人忙活得開。”
“我燒火。”衛大虎坐著不動。
“你去堂屋看看小雞仔的窩,味兒大就把乾草換了。”待會兒要在堂屋吃朝食,她不樂意聞著雞屎味兒吃飯, 影響食欲。
他們家眼下還沒有雞舍,這兩日又下雨,小雞仔晚間待在雞籠裡,白日放出來在堂屋裡走動嘬食,昨夜鋪了乾稻草,一夜過去得換新的了。桃花是個愛乾淨的性子,以前在錢家時,家中的雞舍都是她在打掃,便是院子裡也比彆家乾淨,一腳下去不會踩著雞屎。
衛大虎去堂屋給雞籠換乾草,桃花一邊燒火一邊揉麵,忙碌間又遊刃有餘,做飯都叫她做出一股子行雲流水的感覺出來,瞧著賞心悅目得很。
衛大虎在外頭這幾日,她心裡擔心,實在沒有多餘的心思琢磨吃食,每日不是喝粥便是啃野菜餅子,倒把爹給委屈著了。
今晨的朝食,桃花是費了心思的,同樣是麵條,但比昨夜趕時間做的要精細些,她還挖了好大一坨野豬肉熬製的豬油,給爹和大虎都煎了兩個雞蛋臥在麵裡頭,撒上切好的蔥花,焦黃的雞蛋和翠綠的野蔥花搭配在一起,看著清淡又充滿食欲,叫人食指大動。
她把麵端去堂屋,衛大虎蹲在地上和小虎玩鬨,小狗崽四肢朝天,露出小肚皮給他揉,伸著舌頭哼唧哼唧,小模樣享受得很。
“爹,吃朝食了!”桃花把麵放桌上,站在屋簷下衝外頭叫道。
“就來。”衛老頭摳了坨泥巴糊在一根被雨水折斷的菜苗四周,他也沒啥侍弄菜地的經驗,但也不舍得挖出來扔了,能不能長成全看運氣了。
他撐著膝蓋慢吞吞起身,在院子裡放著接雨水的木桶裡把手洗乾淨,站在屋簷下脫下蓑衣,把卷在膝蓋的褲腿放下來,期間還被兒子刺了幾句一把年紀下雨天還卷褲腿出門老寒腿看來是不痛了啊,氣得他胡子都翹了起來,隻得回屋用帕子擦了腳,換了雙棉鞋。
他這腿一到秋冬便開始疼,上了年紀後愈發不敢輕視,他還想活著抱孫子孫女呢,可不敢再如往年那般不當回事兒。
三碗麵都端上了桌,桃花還往狗盆了倒了小半碗,家中大小虎咋能厚此薄彼呢,大虎有得吃,小虎自然也不能少了。
“吃飯吧。”衛老頭說罷先捧著碗喝了一口麵湯,麵湯裡加了少許豬油和粗鹽,簡簡單單卻極為美味,胃得到滿足,他吃得五官都舒展開來,眼角都褶子都好似撫平了幾分。
還得兒子在家啊,吃食都好了不少。
農戶人家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他挑了一夾麵入口,看向兒子,問道:“在縣裡是遇到啥事耽擱了?後頭咋還去了府城?你這一去好幾日,可把你媳婦擔心壞了,下次可不能這般不聲不響的,真遇到啥事耽擱就花些銀錢差人回家報個信兒,免叫家人擔心。”
兒子沒成親前,他便是一個月不下山,他都沒有說過這些話,半點不擔心的。如今成了親,便不再是一個人了,做事得多一些考慮,不能由著心隨著性,叫屋裡人徒生擔憂。
衛大虎點頭:“這次是我考慮不周,下次,罷了,沒下次了,這幾年若無大事都不要出遠門了。”
他這般說,不但衛老頭,連桃花都抬頭望了過來。她突然想到昨夜他說的那句話,以後家中得存糧了。
她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果不其然,衛老頭麵色凝重起來,問道:“外頭出啥事兒了?”
“暫時還沒出啥大事,但我瞧著有些不對。”衛大虎一夾筷子頂他人五夾,那嘴巴跟個無底洞似的,幾筷子盆裡的麵就消了大半,“縣裡頭亂糟糟的,從上到下都亂,連府城也不例外。”
“咋個亂法?”衛老頭皺眉問。
衛大虎便從排隊進城門開始說起,著重說了那幾個官爺是咋欺壓百姓的,還有麵攤老板娘和馬六說的那番話,縣裡如今光是對商鋪小販的苛捐雜稅便是好幾種,按縣老爺腦門一熱上嘴皮磕下嘴張嘴就來的行事作風來看,後頭不定還有啥亂七八糟的稅目出來。當官的又貪又糊塗,行事張狂目無法度,還縱容手底下的人剝削百姓,瞧著竟是一點顧忌都沒有,好似全然不擔心被人告到上峰那裡去,就像一個有著雄厚背影的紈絝子弟把官當著耍耍,反正無論如何行事,總有人在後頭給他擦屁股。
可問題也在這兒,衛大虎從馬六那裡打聽來的消息,他們長平縣的大老爺就是個普通官員,他爹那輩還在地裡種田呢,確實有靠山,他老家就背靠著大山呢。
大老爺在長平縣一待就是十幾年,他有那個本事挪窩,還能在這旮旯角待這般久?
這種晉升無望,後頭又沒後台的縣令,若真是毫無腦子隻一心剝削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他又能在這個位置一待十幾年?真當上頭都是瞎的?
既然上頭不瞎,下頭還敢猖狂,那就是有所倚仗。
所以長平縣如今的風氣才那般怪異,縣令大人就差告訴所有人,我在往自個兜裡摟銀子,還沒人來管我。
那他這作惡的底氣到底從何而來?
“我就去了一趟府城,想看看到底是咱們長平縣如此,還是府城也是這般。”衛大虎當日從馬六那兒知曉馬臉衙役和朱屠夫之前的關係,他沒有急著行事,反而隔天就去了府城,在府城了待了幾日,四處轉悠打聽消息,這才耽誤了回家。
“府城的情況如何?”衛老頭皺著眉問。
“亂。”衛大虎隻用了一個字形容,“我在府城裡和幾個隔壁縣的人搭話,從他們口中得知,他們那裡也是差不多從年初開始,縣裡大大小小的店鋪裡物價突然變高,有的縣裡好些,沒那些亂七八糟的稅目名頭,有些比長平縣更甚,連縣老爺強納民女的事兒都時有發生,上行下效,他們縣裡一片怨聲載道,百姓苦不堪言。”
桃花聽得一個激靈,朝食都吃不下去了,放下了筷子。
衛老頭自個沒有經曆過亂世,他是在山裡出生山裡長大,爹娘去世後,他有次在山裡頭救了陳家的小女兒,也就是衛大虎的娘,這才下了山,在山下安了家。
他沒經曆過,可不代表他啥都不知道,他小時候可是經常聽他爹回憶起當年的往事,山上那一箱子鐵器,便是他爹在那個亂糟糟的年頭從戰場上搜刮來的。他老人家從萬人屍坑裡爬出來,一個不願再去填命的戰場逃兵,隻能帶著路上救下的女子往山裡鑽,遠離世事,這才活了下來。
衛老頭是有一點見識的,這點見識全是從他老爹身上學來的,可也僅此而已。但對危險的感知,他比任何人都要敏銳,一處亂,還能說是那片地的官老爺不作為,可若是處處都這般亂,那就是這世道開始不對了。
上頭那些波譎雲詭和他們普通百姓毫無關係,他們隻想好好活著,半點不願被世道波及。
衛家從衛大虎他爺那輩開始,就深諳苟日子的深邃,故而衛大虎說完在縣裡和府城的見聞與打聽來的消息,衛老頭立馬做出決定:“不管外頭咋樣,反正跟我們沒關係,趁著縣裡那股風還沒刮到咱們定河鎮來,咱們早做打算。明日你們夫妻倆去鎮上買壇子醃菜,再順道買些糧食回來,不拘是不是陳糧,咱家得開始存糧了。”
衛大虎也是這般打算的,他甚至想把糧食存到山上去,山裡老屋雖然如今沒住人破敗了,但那裡有個地窖能存糧食。
那可比山下安全多了,便是日後真的不好了,他就帶著老爹和媳婦去山裡過日子。
哦對,還要帶上嶽母和滿倉狗子倆兄弟。
甚至於,他往最壞的那方麵想,若外頭真如前幾十年那般亂,家家戶戶都得啃樹葉充饑,還要四處抓人去打仗啥的,他還得帶上兩個舅舅家,他不可能自己在山裡過安生日子,看著舅舅家破人亡,那可是他親娘的兩個親兄弟,便不提娘,兩個舅舅對他多好啊,大舅母更是把他當親兒子疼,他乾不出丟下他們這種事兒,良心安不了。這麼一琢磨,是不是得把山裡頭的房子修修,再順便擴建一下?
人屬實不算少啊。
當然,這是最壞的打算,衛大虎說的這些,都是自己打聽來的消息,他們又不是啥大人物,不知道那些掌握著無數百姓生命的大人物是個什麼想法,上頭又是個什麼情況,他們隻能用自己的生存本能去思考這變幻莫測的世道,從中尋一條生路。
他們隻能活著罷了。
而且還要活得好,不想餓肚子,更要保護自己的家人,在能力所及之處再把在乎的親人納入自己的地盤裡。
這世道未來如何,衛大虎不知曉,更懶得琢磨,反正和他沒關係。既然感知到外頭有了亂的苗頭,他隻想趕緊存糧,隻要糧食存的多,這裡放點,那裡藏些,管他外頭如何亂,他帶著一大家子往深山裡頭一鑽,隻要餓不死,躲個幾年等世道安穩了再下山唄。
隻要人活著,比啥都強。
搞錢,存糧,修山裡老屋順便擴建,哦對,還得去瞅瞅那個地窖,最好是山上一個地窖,山下一個地窖。
他甚至還想往更深處探探,尋摸一下有沒有更適合的地兒,那種即便是官爺帶著兵進山也找不到的地兒。
山上老屋是挺好,但若是遇著有點經驗的獵戶,人家都能尋摸來。
若真到那天,甭管來的是啥人,必然都是不死不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無論他們家死了或是傷了哪一個,衛大虎都不能接受,他能保證自己在的時候能護住所有人,但不能保證意外的發生。
人哪裡能和意外鬥?他自信卻不盲目,他有這個認知。
“至於那個朱屠夫……”衛大虎皺眉,他就沒見過這麼缺德的玩意兒,“馬臉衙役在縣城裡養了個外室,那個外室還生了個兒子,是朱屠夫在幫著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