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冰河在情緒稍微平靜一些後,她抬頭鄭重地對仇文說:“我會習慣的,隻是我需要一些時間。”
她不想永遠做被保護的那個,她需要成長起來。
仇文被仇冰河的反應給弄懵了。
仇冰河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又吸溜了一下鼻子,轉身大步離開。
仇文愣在原地,他站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可能即將經曆一場分離,與自己孩子的分離。
他一直都知道仇冰河在學習人類的知識,她在成長。
可是這孩子好像成長得太快了。
仇文伸手放在自己的心臟上,他的心臟莫名跳動了兩下,沒有新鮮血液泵出,他隻是太難過了。
郭天盟和關敬英在他們父女聊天時進了病房。
關敬英和夏至聊了很多,而郭天盟隻是背手在一旁站著。
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因為眼前夏至的悲劇太過複雜,無論是那股反抗勢力還是中央基地,他們都有錯。
郭天盟是中央基地的代表,他隻是看著這個被拋棄的研究員,什麼都說不出口。
夏至也沒有搭理他,郭天盟站了一會兒之後便跟著關敬英一起出門了。
關敬英又安慰了坐在沙發上的仇冰河,最後他跑去找仇文了。
郭天盟坐在沙發上保持沉默。
“夏老師跟你說了什麼?”仇冰河問郭天盟。
“他什麼都沒說。”郭天盟實事求是道,“他可能不喜歡我。”
“那你為什麼進去?”仇冰河不解。
“愧疚。”
“你還會愧疚?”
“我會。”郭天盟的雙手平放在膝蓋上。
“你真奇怪啊。”仇冰河說。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不奇怪的。”郭天盟臉上依舊掛著微笑。
“他遇到麻煩的時候你還沒有長大吧,他的現狀和你沒關係啊。”仇冰河算了下年齡才發現不對勁,“他又為什麼討厭你?你比他小了那麼多。”
“因為我在他眼裡不是郭天盟,而是中央基地。而他在我眼裡也不是夏至……而是無數被拋棄的人。”郭天盟認真地解釋。
像夏至這樣即將死去的人,過去有,未來也會有。
仇冰河盯著郭天盟看。
郭天盟也看向了仇冰河:“你們看過很多電視電影,對嗎?”
仇冰河點點頭。
“那你覺得你老了應該是什麼樣的?”郭天盟問她。
“坐在搖椅上昏昏欲睡,偶爾跟老伴出去唱歌跳舞。”仇冰河說。
“可是你還沒老,你怎麼知道的呢?”郭天盟繼續問。
“電視裡有啊,人老了都是大差不差的。”仇冰河回答。
郭天盟輕輕歎了一聲:“所以說我們很擅長做這種事。”
“什麼事?”仇冰河不明白。
“我們很擅長用彆人人生的碎片去拚湊一個‘虛擬人生’給自己,虛擬人生很真實,很豐富。”郭天盟說,“在沒去真正體驗時,我們總能根據已有的線索推斷出最符合想象的人生。”
“那真正體驗後呢?”仇冰河問他。
“沒有答案。”郭天盟衝她笑,“哪怕找到了答案,那也隻是一時的。”他的人生也還沒有結束,他也還沒找到答案。
“你害怕嗎?”郭天盟問仇冰河。
“還好。”仇冰河給了個不絕對的答案。
郭天
盟沒有再說話(),好像他隻是心血來潮跟仇冰河閒聊似的。
之後幾天?[((),喪屍和人類輪流守在夏至的病房裡。
情緒最激動的是何洛,他體能沒有仇冰河和嶽巍好,腦震蕩最嚴重。
在得知夏至會死之後他在夏至病床邊嚎啕大哭,他情緒上來後還猛搖了夏至的病床,差點把夏至提前送走。
最後何洛被幾個人類一起架出去了。
何洛的情緒很直白,很容易上頭。他覺得自己和這個老研究員已經算是交心好友了,他開始質問上天為什麼要奪走他所珍視的朋友。
由於他的動靜太大,仇冰河的難過都被他打斷了。
仇冰河悄悄問關敬英:“他就是不成熟的典型是吧?”
關敬英看著嚎啕大哭的何洛,默默點了點頭。
不過何洛雖然煩人,卻實實在在地接受了照顧夏至的任務,他甚至沒有輪班,他就住在夏至的病房裡了。
夏至離開的那天正好輪到了仇文。
仇文給夏至喂食物,這次夏至努力地把食物吞入口中,足足吃進去了小半碗。
此時的夏至已經瘦得皮包骨,他看著仇文,稍微動了動嘴唇。
他的聲音特彆小,這不是他故意的,隻不過他已經沒力氣大聲說話了。
仇文不需要湊到夏至耳畔就能聽懂夏至在說什麼,但他還是做了個湊近的動作。
“那個被腦控的豺……”夏至說。
仇文有些意外。
實驗體都被毀了,夏至怎麼會忽然聊起這個?
“我以前參與過這方麵的研究。”夏至繼續。
仇文更意外了,畢竟夏至從來沒提起過這件事。
“你一直都知道?”仇文問他。
“我可以給你幾個基地的地址……”夏至說,“接下來你要做什麼我就不管了。”他也管不著了。
他看著仇文,他說:“我好羨慕你啊。”
仇文很幸運,他不是那個“萬裡挑一”,他是“唯一”。
他也死了,可他死在追逐理想的路上……有遺憾卻不至於心如死灰。
仇文摸了摸夏至的頭,夏至也顫顫巍巍地將手放在仇文的手上:“我曾經真的好想好想見到你。”
仇文俯身,將自己的額頭靠在夏至的太陽穴旁邊。
“我見到你的時候太晚了,你應該更早地出現,在我的家庭破碎之前。”夏至對仇文說,“如果我那個時候見到你,我就不會偷偷摸摸地記錄你的存在……我會大方地抬手和你打招呼,可能會把你嚇一跳。”
“我那時候的性格太開朗了,開朗得不像我。”夏至的聲音越來越小。
一旁的何洛想哭,仇文抬手打斷了他。
仇文指了指門口的方向,示意他去找人過來。
仇文趁著夏至的意識還清醒,他最後問道:“你想變成喪屍嗎?”
“我不想。”夏至拒絕了他。
仇文不再說話
() 。
夏至自己閉上了眼睛,他像是睡著了。
他死去的速度很慢,仇文估計這老孩子是在做夢。
他大概做了個好夢,因為他的麵容太過平和了。
夏至確實做了個還不錯的夢,他夢到了剛接到任務的自己與同事們最後一場聚會,他們舉杯歡慶,他們興衝衝地與家人告彆,他們討論著彼此的擔憂與見解。
他們對未來懷抱著無限的憧憬與希望,而未來永遠不會來臨。
這樣多好啊。
一切停在最美滿的時候,那時他們覺得自己一定能拿出成果,他們的家人一定會等到他們回來的那一刻。
他還那麼年輕,他沒有想過自己真的會死。
如果那時的他遇見了年老的他,大概會指著年老的自己哈哈大笑,他不會相信這個懦夫是自己。
沒有暗無天日的十八年。
是啊,年輕的他又憑什麼去理解這一切呢?
他年華正好,他充滿希望。
一切都沒開始。
夢裡的他心懷希望。
但他沒有明天。
哈哈,再也沒有明天了。
他穿著壓力服,看著陸地上緩緩升起的太陽。
“我們該出發了。”他的同事說。
“好。”夏至點頭,“出發!”
……
“我們要把夏老師埋在哪兒呢?”仇冰河問仇文。
“燒了吧。”郭天盟接茬,“埋在外麵要麼被喪屍刨出來吃掉,要麼自己變成喪屍。”
仇文點頭。
他們換好了壓力服,這次夏至沒有穿,他隻是被裝在一個隔離袋裡。
這個基地裡有處理屍體的燃料,人類很容易遇到這類情況,他們要做好充足的準備。
他們選了個平坦的地方,仇文把液體燃料倒在地上,最後他和喪屍們打開隔離袋,把裡麵的夏至給搬了出來。
將夏至放平之後,淑雲忽然從兜裡掏出了一把白色的紙,往空中一扔。
眾人看向淑雲。
“我跟電視裡學的。”淑雲說。
“人類早就沒有這樣的傳統了。”郭天盟提醒。
淑雲啊了一聲:“你們人類的變化真大啊。”
“是啊。”郭天盟笑著回應。
“一定要燒嗎?”糯米問。
“不準吃!”仇冰河譴責自己的叔叔,“這是一場葬禮。”
“好浪費啊,就這麼燒了。”糯米歎氣。
仇冰河輕輕打了糯米兩下。
“你這話什麼意思!”何洛比仇冰河更激動,“你跟他相處這麼久,你對他就沒感情的嗎?!”
“有一點。”但是糯米覺得這點感情不影響自己的食欲。
“我叔叔是個喪屍!”仇冰河提醒何洛,“喪屍就是吃人的,你對自己要求高就好了,彆對我叔叔提這麼高的要求。”在她看來,糯米他們已經在努力配合了。
“你也是人類啊!()”何洛指著仇冰河說。
冰河不一樣的。?()”糯米才不會對仇冰河有食欲,隻要想到這孩子可能會死,他都覺得心裡難受得像是被仇文往死裡揍了一頓似的。
“你們喪屍真雙標啊。”何洛輕歎。
“人也是。”關敬英替他補充。
仇文給夏至擺好身體後點燃了火。
火埋葬了夏至的軀體。
他們沉默著看火勢越來越大。
“可以跳篝火舞嗎?!”史載忽然說,她以前總在電視裡看到一群人類圍著一堆火跳舞。
“會被罵的吧。”靜覺得不太好。
“他已經被燒了,沒辦法爬起來罵我們。”淑雲也有興趣。
“但是他好像準備罵我們的樣子。”糯米指向一旁齜牙咧嘴的何洛。
喪屍們沉默了。
這時候仇文開口:“沒關係,回頭我們跑遠點再點一堆。”不燒人就不會讓人類膈應了。
仇文指向何洛:“你不是會唱歌嗎?你奏樂。”
“今天你們跳篝火舞?!今天?!”何洛還是不可置信。
“不然呢?今天和明天有區彆嗎?”
“夏至死了!”
“就算你和他綁一起死了我們也會繼續的。”仇文理所當然道。
“我不接受!”
“那我們就用播放器放歌。”仇文立刻就想到了解決方法。
“如果夏至還活著,他會指著你的鼻子罵你的!”
“但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仇文提醒何洛,“與其想夏至,還不如想想你自己。”
“夏至已經沒有未來了,但你還得想你的明天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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