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一回,她不在那裡,隻有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負責結賬,林雪曠一眼望去,就看見她身邊內側的一把椅子上,放著個粉色的書包。
書包半敞著,裡麵隱隱露出個什麼東西的邊,看起來有幾分眼熟,卻又記不清楚曾在哪裡見過。
林雪曠走到櫃台邊,從地下的泡沫箱子中拿出一個橙子,放在手裡打量。
他的五指骨節分明,生的修長而白皙,指尖卻在燈下淺淺泛出一些紅色,像是一件十分精美的工藝品,連帶著那個被拿起來的橙子都顯得異常精致了。
有顧客忍不住挑了幾個,結賬的小妹也向著林雪曠瞧過來,笑了笑說:“您要買點嗎?今天新上的。”
林雪曠心裡已經想好了說辭,將橙子放回去,道:“不用了。我上回聽王姐說,這幾天會有褚橙,想來買點,但好像還沒到。”
那收銀員道:“那等王姐回來我幫你問問吧。我還真不太清楚,她女兒這幾天生病了,她都沒有來。”
林雪曠驚訝道:“小瓷生病了嗎?上周見她還好好的呢。”
他言談之間顯得跟這家人特彆熟稔,收銀員也不疑有他,歎氣道:“是啊,王姐都急壞了……”
確定了,確實是郭瓷家的水果店。
她說話的時候,林雪曠搭在櫃台上的手指似是不經意地在上麵輕輕一點,櫃台連著地麵一直到上麵的椅子都同時晃了一下,郭瓷放在上麵的書包一下子就翻了下來,裡麵的東西灑了一地。
收銀員“哎喲”了一聲,連忙蹲下去撿,先拿起一樣課本大小的東西擦了擦,上下檢查:“這學習機貴著呢,可彆摔壞了。”
林雪曠總算看清了這樣東西的全貌,心頭猛地一震。
——這個學習機,他之前在李家見到李殷寧也有一個,正是榮方科技研發的。
李向強,這一連串的事件中,他一定知道什麼,但難道他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害嗎?
不過,剛才在李家的時候,林雪曠看他們夫妻兩人的麵相,李向強是陰盛陽衰,精元外泄,任素是麵浮死氣,身有重症,都不是什麼好運道。
要是李向強真的會什麼邪術,還能弄得全家人都混到這個地步?
林雪曠心頭思量幾番,離開水果店後,先給易奉怡打了個電話,把自己目前的收獲告訴了他。
林雪曠的話把易奉怡聽的好一陣沉默,片刻後問道:“你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林雪曠已經想好了:“去找李向強。”
雖然有些事可能不是他做的,但他一定知道什麼。
易奉怡道:“如果真的是學習機有問題,這件事可能與李向強的聲望、地位和財富息息相關。現在榮方的發展勢頭正好,我看你直接去找他,他肯定不會願意說的。”
林雪曠道:“世界上沒有撬不開的嘴,我可以拿鬼恐嚇他,或者直接揍他。”
他理所當然的態度讓易奉怡噎了一下,不認識的人大概很難想象林雪曠天天頂著他那張貌美如花的臉說這種狠話,簡直是一種精神摧殘。
他不禁扶額道:“我說你也是個文化人,能不能凡事不要那麼暴力。”
林雪曠漠然道:“彆的招不知道,我就擅長暴力。”
他頓了頓,又漫不經意地道:“不然你去問謝聞淵有沒有什麼辦法。”
易奉怡道:“對了,說起來我還想問你呢。那小子最近受了什麼刺激,怎麼一下子就消停下來了?自從那天被你送醫院之後,他就請了好幾天假,而且也沒在家住,我連人影都見不著,發好幾條消息就回一兩個字。這是怎麼啦,不是說病的不厲害嗎?”
林雪曠皺眉道:“他請了好幾天假還不在家?”
易奉怡十分詫異,以往恐怕就算山無棱天地合謝聞淵都不可能短了一天去看林雪曠,沒想到他如今都出息到這個地步了。
“怎麼你都不知道嗎?他居然連你都沒聯係?”
易奉怡說完之後覺得不對勁,聽電話那頭林雪曠沒吭聲,便覺得大概是這兩個冤家又因為什麼事吵起來了,這簡直是家常便飯。
於是他安慰道:“不過昨天他還發消息問我案件調查情況來著,還有心情關心這些,說明應該也沒大礙。”
林雪曠這次倒沒說“他有沒有大礙關我什麼事”,隻道:“是麼。”
易奉怡簡直都替他倆心累,忍不住道:“我真不明白你們倆這一天天的到底在折騰個什麼勁,好好相處不行嗎?唉。”
林雪曠道:“我們沒吵架。”
他難得解釋,易奉怡愣了愣:“沒吵架,那他為什麼玩消失?”
林雪曠突然想起那種奇怪的,被窺視的感覺,緩緩地說:“或許他也沒消失。”
“……”
林雪曠這話一深想莫名教人瘮得慌,易奉怡表情古怪了一瞬,心道,不會吧,問世間情為何物,這怎麼一個神經病還沒好,就又瘋了一個呢?
林雪曠想的卻是,難道謝聞淵又要開始了嗎?
這事他有經驗,上一世就是這樣,他們兩個分了手,謝聞淵消停了幾天之後,就開始到處跟著他,仿佛不吃不喝不用休息。
後來被林雪曠發現了,故意隱藏行蹤不讓謝聞淵找到,結果謝聞淵一天沒看見他差點瘋了,後來就把他給關了起來。
林雪曠心中掠過一絲冷意,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因為這一世他們的關係完全不同,眼下既沒在一起,也沒冷戰,謝聞淵沒必要這樣偷偷摸摸地跟著。
除非……是他心裡有鬼,怕被自己看見。
謝聞淵能有什麼可心虛的?除了上輩子那些事,彆的林雪曠一時想不出來。
“小雪?”
“沒什麼。”林雪曠回過神來,道,“你幫我打聽一下李向強在那裡參加酒會,我去見見他。”
易奉怡有點不放心,說道:“要不你再等一等,我處理完手頭的事跟你一塊去。這事還詭異,彆中了招。”
林雪曠笑了笑:“不用了,我知道能幫忙的人在哪。”
兩人商量定了,易奉怡去查榮方董事長今天晚上的酒會行程,林雪曠則慢慢將手機放回兜裡,轉身去看街頭正暗沉沉降下來的夜色。
雖然天欲漆黑,但繁華的大街上卻半點也不缺光亮,高樓林立,燈影搖曳,一輛輛飛速行駛的車彙成輝煌的河流,在馬路上匆匆往來。
要找到一個人很難。
林雪曠看了一圈,沒看到什麼,倒是發現身後不遠處有家奶茶店,裡麵散發出一股甜蜜的香氣來。
他過去了。
林雪曠站在窗前,不知道點了杯什麼東西,奶茶店的燈光格外明亮,謝聞淵這回停在旁邊那家麥當勞外的停車場上,遠遠地瞧著,可以看見那一幀挺拔清瘦的側影。
他周身盈滿了朦朧的光暈,眉目似畫,純澈清冷,像是一切對於美好的向往。
他覺得自己的心在顫抖,十分滿足似地歎了口氣,手指卻不自覺地輕輕摩挲著。
他帶著耳機,裡麵傳來電話那一頭的回報聲:
“……所以,對於目前暗礁隱匿的地方,暫時是有這三種猜測。不過很奇怪的是,玄學協會總部那邊至今為止都沒有針對最近事件的處理方案。他們應該是最怕被暗礁報複的。不過也不排除少數重要人物之間已經進行了秘密會議的可能性……”
謝聞淵一心二用,一邊聽報告,一邊盯人,聽到這裡時,林雪曠已經買完了奶茶,手捧著慢慢坐在了花壇旁邊的木頭長椅上,弓起脊背,雙手撐在膝頭。
他不禁皺起了眉。
這個時候天氣已經很冷了,一圈的長椅上隻有林雪曠自己坐在那裡,影子被路燈拉的很長,看上去疲憊又落寞。
就算是等人,坐在這裡顯然也是不合適的,還不如找一家餐館進去——他還沒吃飯吧?
林雪曠現在這模樣,更像是突然難受起來,走不動了,所以臨時找個地方坐下來緩緩。
他怎麼了?胃疼,還是受傷了?怎麼都沒有人過去問一下嗎?
其實才不過過去了幾十秒,但謝聞淵的焦慮幾乎是飛速攀升,覺得林雪曠馬上就要凍壞了、餓壞了、累壞了,像股輕煙似的在他麵前化去。
他就是鐵石心腸也忍受不了,終於自己毀了自己立下的誓,下車之後大步朝著林雪曠的方向跑去,到了近前收著力輕輕扳起他的肩頭。
“小雪,你怎麼了?”謝聞淵顫聲說,“你不舒服嗎?”
林雪曠抬起頭來,臉色不錯,神情也很淡定,兩條手臂拄在膝頭上的,一隻手拿著快喝完的奶茶,一隻手拿著正在用來玩俄羅斯方塊的手機——他甚至一局都沒有打完。
謝聞淵:“……”
林雪曠一點也不怕他生氣,抬頭欣賞了一下謝聞淵精彩的麵部表情,這才將手裡的最後幾口烏龍奶蓋喝光,隨手塞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裡。
“神秘的跟蹤者謝聞淵終於現身了,可喜可賀。”
林雪曠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脖子,說道:“你這花招有點沒意思,要是實在覺得閒,不如跟我去一個地方。”
謝聞淵愣了一會,說:“你一直知道我跟著你?”
林雪曠說:“猜的。”
謝聞淵沉默了一會,忽然抬起手,慢慢地捂住了臉,片刻後,他低低地笑出聲來,甚至笑到了不可自抑的程度。
林雪曠看他半晌,道:“……你沒事吧?”
因為他覺得謝聞淵雖然在笑,但好像也不是特彆高興樣子,不過要說難過或是憤怒,也不至於,隻是那幾分癲狂癡迷之意,又似前世的他。
謝聞淵這時的心情就像一個在外麵遊蕩的旅者,在外麵曆遍了風霜,口口聲聲說著想要四海為家,到處漂泊,可是偶有一日路過家門口的時候,無意中往裡麵一望,卻發現屬於自己房間裡的那盞燈,依然為他留著。
那應該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謝聞淵此時就是如此。
他笑了一會,說:“沒什麼。我就是覺得,你真是了解我。”
嘴上克製著言辭,心裡卻有個聲音在對他自己反複地說:“我真的好喜歡他啊。”
他真的好喜歡林雪曠,從見第一麵起就喜歡,喜歡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喜歡的無法自拔,快要瘋掉了。
怎麼辦,怎麼辦,究竟怎麼做才能徹底放開手?
——在一切血色的真相被徹底捅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