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歸不由苦笑一聲:實不相瞞,她至今也沒完全弄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七日以前,雲歸蘇醒過來時,心中滿是劫後餘生的欣喜。
她本沒想到,自己還能睜開眼睛。
暨雲城被敵軍圍城三月,食水將絕。
這種情況下,雲歸主動向父親請纓:她連夜率領二十兵勇強行突圍出城,欲向冀州牧求援報信。
即使有城內守軍掩護,雲歸等人仍然遭到城外敵軍攔截。當他們最終殺透敵營、破陣而出時,雲歸身邊親兵已經不足五人,個個都負傷累累。
就連雲歸自己,亦是身受數矢。
最險惡的一根長箭斜斜洞穿了她的右肋,每一次呼吸,都會牽扯出一陣劇痛。
為了送出這封求援信,她身邊僅剩的幾位兵勇,也被追兵陸續射殺在前往冀州的路上。
最後,馭馬撞入冀州城的,唯有雲歸一人。
已經被染成血色的白馬一聲長嘶,雙膝著地,吐著白沫倒在了袁家的長街口。雲歸則從馬鞍上滾落,一步一個血腳印地踏過青石板路,把自己糊滿血痂的手掌,按上了袁府門口的累累閥閱。
袁氏大公子親自出門來迎,雲歸用最後一絲力氣,將那封貼身安置的求救信塞進他的掌心。
她死死地盯著袁氏大公子的眼睛,在對方近乎震悚的目光裡,從肺腑間擠出帶著血沫的三聲:
“袁公高義,救我暨雲!救我暨雲!救我暨雲!”
再之後,雲歸眼前就黑了下去。
等她再睜開眼,便發現自己和幾個孩子一起,身處於一間窄小殘破的磚房裡。大門緊鎖,門上掛著嬰兒手腕粗細的精鐵鏈條。
那幾個孩子稚幼到說不清話,唯一一個看起來最聰明的小女童,講的卻是雲歸聽不懂的方言。
花了一點時間和周折,雲歸才判斷出自己和這些孩子們當前的情況:孩子們是被拐子拐了,至於她為何會出現在這兒……原因存疑。
隨身攜帶的短刃,已在長途奔波中遺落。雲歸找遍屋子,也沒能翻出一件防身的武器。
迫於無奈之下,她把目光投向了自己。
隻見那根自背後洞穿了她右肋的長箭,箭尖透出險惡的一點,被血汙糊住的箭頭上,仍然反射出一絲微弱的寒芒。
雲歸握住箭杆,用力一折,當即鮮血迸濺,血染重裳。
彼箭殺她,彼箭救她。那根近乎殺死雲歸的長箭,卻成為她最初的武器。
雲歸設法解決了兩名拐子,又把剩下的兩個拐子反鎖在屋裡。
兩人為了從屋裡脫逃,竟然點火來攻屋門。
屋子著火引發的濃煙,讓一行身穿藍色製服的男女找了過來。
直到此時,雲歸自醒來後便隱隱感覺到的那股不對勁,終於大到再也無法忽略的地步。
雲歸震驚地發現:她現在所處之地,好像已不是大恒朝了。
*
病房外,周隊長和劉護士交流著雲歸的近況。
“她最近狀態怎麼樣?”
“好多了。”護士肯定地說道,“剛開始的時候,這孩子在大廳看見電視都有應激反應,現在已經知道每天主動找電視看。雖然還不肯對我們開口,但我們對她說話的時候,她都會認真聽。”
講到這裡,護士便想起上次輪到自己給雲歸換床單的時候,少女站在一邊,對她輕輕地一欠身。
明明隻是一個尋常的感謝動作,但由這個女孩兒做來,不知怎地,就好似帶著一股天然標致的風韻。
有時候,她們護士之間私底下聊天,會提到301床的少女。由於至今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大家很有默契地稱呼她為‘那個女孩’。
有小護士覺得,‘那個女孩’舉手投足之間,都和普通人有很大區彆。明明是一樣的動作,可她做起來時,莫名地比彆人更有氣質。
這麼看來,這姑娘從前,大概是學戲劇,或者學舞蹈的吧。
能把氣質凝練在日常的一舉一動之間,肯定練的是童子功,沒準從小就請名師教學。
唉,家裡人為了培養女兒花費了這麼大的心血,要知道孩子遭了這份罪,還不知道要怎麼心疼呢。
劉護士問:“周隊長,你們現在查出這孩子的身份了嗎?現在知道這小姑娘叫什麼嗎?”
就這麼一直叫人家“301床”,聽起來也不是那麼回事啊。
周隊長搖搖頭:“還沒有。”
走失兒童DNA庫裡沒有這個少女的信息、往年的失蹤人口報案與她的情況合不上。而女孩自己,也從未對關於身份的詢問做出應答。
“直到現在為止,她一句話也沒和你們說過,是嗎?”
劉護士點頭。
周隊長低頭思忖了一會兒,忽然問起一個好似不相乾的問題:
“我記得……她的骨齡檢測結果,是十三歲,對吧?”
護士又點點頭。
周隊長慢慢地說:“劉護士,下次你跟她說話的時候,試著給給這孩子透露一些消息。就說——正當防衛不犯法,在情有可原的條件下,十四周歲以下的未成年人即使犯法,也會酌情減刑。”
“所以,讓她不用害怕。”
領會到周隊長言語裡透露出的意思,護士小小地嚇了一跳。
“您的意思是……”
周隊長搖搖頭:“老實說,我不能確定,也隻是試試。”
像是為了增強自己的信心一樣,周隊長又重複道:“試試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