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她身上也穿著一套材質類似的病號服。
這種名為“棉布”的麵料十分輕薄透氣,半袖的設計極易於抵擋酷暑,上麵的顏色遇水不化,不知是怎麼染成的。
雲歸並不排斥這種穿著。
身為武將之後,她本就沒太多講究。從前練武熱到極處,挽袖子挽褲腿已是家常便飯。
輕輕拽了一下衣裳下擺,雲歸默默想道:據她這些天的觀察,棉布的用途十分廣泛,似乎人人都穿得起一件,想來價格不會太高。
這樣的衣料,若是能出現在大恒,冬季裡能解多少百姓的嚴寒啊。
寧肯拄著拐也要出門,是因為雲歸想去大廳裡看電視。
在雲歸心裡,這種黑漆漆的小薄板,大抵就是神話中的水鏡。
一開始,雲歸也懷疑過,此地是否就是傳說中的仙界。
後來她轉念一想,仙界應該不會有拐子。
所以此地,大概隻是一個更加發達、遠超乎她想象的國度罷了。
水鏡高懸在眾人頭頂。平時,它會用稚拙的畫麵,演示出醫院的掛號流程——雲歸後來才知道,那叫動畫片。
在中午和晚上,電視上會播放當天的天氣預報和新聞。
最讓雲歸欣喜的是,在水鏡畫麵底部,會配上相應的文字!
比起過去慣寫的楷書,這裡的文字更為清爽凝簡,看起來有點陌生,但又似曾相識。
雲歸知道,這些看起來缺筆少劃的文字並非錯字,而是俗化的異體字。
同一個字有多種寫法,這在大恒並不稀奇,比如說,“茴”字就有四種寫法。
但如此大量的異體字湊在一起,還真是雲歸平生僅見。
所有的異體字裡,雲歸也隻認識一部分。大多數簡化字,她都是根據主要筆畫,結合電視畫麵猜出來的。
幾天的電視看下來,雲歸總算適應了橫排的格式,對簡體字也慢慢熟悉起來。
劉護士路過時,發現雲歸又來大廳報道,不由得會心一笑。
雲歸剛住院時,對著電視畫麵表現出了很激烈的反應。怕影響患者健康,醫院專門派精神心理科的大夫來檢查了一趟。
幸好檢查結果沒有大礙。
而現在,這小姑娘天天都來電視機前報道。
劉護士悄悄地捂了下嘴:小孩子大概都是這樣,一旦沒有手機玩,就會喜歡看電視吧。
就在劉護士推著小車離開之際,旁邊病房的大門,忽然一下子被人從裡麵撞開。
“啊!”
小車被直接掀翻,藥水瓶打碎,迸濺滿地的玻璃碎片。
劉護士驚叫一聲,踉踉蹌蹌地倒退幾步,還不等站穩,就被病房裡衝出來的男人一把攥住。
“對,我看見了,今天下午,就是她給我爸打的針!”
男人瞪大雙眼,對著劉護士的臉直接噴道:
“你們醫院怎麼回事,為了收幾瓶點滴錢,都不管患者的生命安全是吧?打完你們那個藥水,我爸後背上皮都爛了一片!今天不管怎樣,醫院都得給我個說法!”
劉護士好不容易找到重心站穩,一看病房房間號,記起來裡麵是哪位病人,一下子就氣笑了。
“誰不顧患者生命了?你爸那根本不是對藥水過敏,他是褥瘡!”
“早就給家屬打過電話,老人家不能自理,得請個有責任感的護工。你們家倒好,說是家裡人會照顧,結果連個身都不給患者翻,連今天早飯都是我們護士抽時間喂的。”
“你爸生病以來,你給你爸喂過飯、洗過澡、翻過身嗎?他都住院一個月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呢。”
更進一步的話,就不是她作為護士應該說的。
但在心裡,劉護士還是冷嗤一聲:
醫院裡,最見世間炎涼冷暖。像這種平時甩手大爺,患者有個小病小痛就怪到醫院頭上的“絕世大孝子”,她看得多了。
被劉護士當場揭破,男人自覺沒了麵子,瞬間惱羞成怒。
他瞪圓了眼睛,手臂高高舉起,捏成拳頭,眼看就要往下掄。
旁邊有人驚呼:“怎麼還打人?!”
劉護士也沒料到,這人強詞奪理不算,竟然還敢動手。
對著即將砸下的拳頭,她本能性地偏過頭,閉上眼睛。
就在此時,一道聲音由遠及近,撕裂緊張的氣氛,化作一道呼嘯風聲,猛地劃過劉護士的耳畔。
……是這人的拳頭落下來了嗎?
可她怎麼不疼?
難道是對方打偏了?
還有,那非常清脆、非常鮮明、餘音嫋嫋的“梆——”的一聲,究竟是怎麼回事?
劉護士緩緩睜開眼睛。
恰在此時,一柄拐杖落在她的腳邊,蹦跳著彈動了幾下。
而男人不知何時鬆開了緊攥劉護士的手,額頭上正慢慢腫起一道鮮豔的紅印。
意識到了什麼,劉護士猛地扭過頭去。隻見十步之外,301房的“那個女孩”靜靜站著,一手拄拐,另一手仍維持著那個擲出拐杖的姿勢。
半個大廳的人都對她行注目禮,女孩的神情也不見局促。
她收回手,將另一根拐杖抄在掌心,淩厲地在半空一劃,將空氣擊打出熟悉的破空風聲。
從認識這個女孩第一天起,這是劉護士第一次聽見她開口說話。
女孩的口音有些生硬,卻絲毫不減其氣勢。
她用毋容置疑的口吻,冷冷下令:
“——離開她,去牆角,抱頭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