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有兩個醫生過來查房。
對於雲歸超出常人的恢複速度,男醫生嘖嘖稱奇。
他偏頭跟同事討論:“你看這孩子的檢查報告——這一看就是從小身體倍棒,什麼針都沒打過,什麼藥都沒吃過的皮實孩子,對抗生素一點耐藥性都沒有。青黴素用在她身上就和神藥似的,實在太讓人有成就感了!”
女醫生也點點頭,很是感慨:“真不愧是小孩子,年輕,身體指標好,恢複效果驚人。”
雲歸端正地坐在床上,含笑衝兩位醫生微微躬身。
她能恢複得如此之快,除了營養豐富的飯菜之外,此地神奇的傷藥、還有大夫與護士的精心照料,才是更重要的原因。
雲歸知道,大部分士卒在受傷後,並非當場失血過多身亡,而是死於之後的熱症和並發的破傷風。
放在恒朝,像她這種長箭透體而出的傷勢,是生是死隻能聽天由命。
哪怕敷上金瘡藥粉,服下清熱解毒的藥湯,大多數傷者也會在數日後爆發高熱,牙關緊閉、口吐白沫,渾身抽搐,悲慘而痛苦地死去。
而在這裡,人們對於這種傷勢,似乎有一套成熟而老辣的處理方式。
那些身穿白袍的醫生將雲歸的傷口切開,細致地清理了每一處帶著鐵鏽的血肉,又用針線把她的皮膚縫合。
這種近乎開膛破肚的手段,居然沒有讓雲歸死得更快,反倒救回了她的小命。
手術結束的當天夜裡,雲歸發起高燒,冷汗浸濕身下的被褥。
於是查房的護士推來小車,將一種名為“抗生素”的冰冷藥湯導入她的血管。
雲歸那時還不知道,這種叫做“點滴”的治療方式,隻能用軟管注射。
她掙紮著伸出一隻手,摸索上盛放藥物的鐵盤,示意自己並不怕苦。
雲歸燒得渾身發軟,聲音沙啞:“不必如此費心,把藥直接給我就好,我這就全喝下去。”
這種擾亂醫療秩序,試圖把點滴瓶噸噸噸豪飲的行為,讓護士嚇了一大跳。
雲歸的叛逆舉動,當場遭遇了慘烈鎮壓。
具體表現是,護士小姐同情地用棉簽在雲歸唇縫上抹了一點口服葡萄糖溶液,還在她枕頭邊上塞了一隻抱抱熊。
——天可憐見的,護士們還以為這孩子半夜口渴,滿嘴胡話,人都燒懵了。
護士還告誡雲歸:“你聽話,好好打針。要是亂動滾針了,就得給你打肌肉針了,那個特彆疼。”
幸好當時雲歸和護士之間語言不通。
要不然,她將在來到這個時代的第一天,就留下一筆濃重的黑曆史記錄。
在給雲歸檢查過身體後,醫生滿意地放寬了禁製。
“小姑娘運氣不錯,傷口避開了所有臟器,身體恢複的也挺快。最近在流食之外,可以吃一些固態食物了,不過得注意,不能吃得太甜太油膩。”
劉護士當時正好在給雲歸拔針。
她親眼見到,聽到這句話的雲歸,就好似被迪迦奧特曼當場附體,雙眼瞬間暴漲出三尺有餘的湛湛精芒!
劉護士:“……”
那之後發生的事,更是令劉護士大開眼界。
雲歸撲向食堂的身影,矯健得根本不像七天前被人在肚子上戳了個洞的病號,反倒像一隻撲向羊圈的蒼鷹。
隔壁來探望朋友的老教授對著雲歸的背影,迷惑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鏡。
“剛剛穿著病號服的那孩子,她是因為精力過剩才住院的嗎?”
劉護士:“……”
更彆提在光臨食堂以後,雲歸僅僅用了一頓飯時間,就迅速學會了食堂標簽上的全部菜名。
聽雲歸字正腔圓地報出“魚香肉絲”、“宮保雞丁”、“油燜茄子”、“辣炒四季豆”等一係列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後,劉護士歎為觀止。
聯想到自己給雲歸買來的幼兒繪本,小姑娘好像隻讀過一遍,此後就再沒碰過。
劉護士在心中默默地想:難道說,這就是傳說中的——“興趣是孩子最好的老師”嗎?
是她不懂教育學,買書的時候莽撞了啊。
第二天,雲歸收下來自劉護士的愛心禮物,並且發出了疑惑的叫聲。
——劉護士,她送給了雲歸一本菜譜大全,帶圖的那種。
雲歸:“???”
這是什麼意思,古有望梅止渴,今有看圖止餓?
不是她說,你們這個地方,風俗真的有點奇怪啊。
***
吃完飯回來,雲歸路過上次醫鬨家屬的病房,探頭看了一眼。
從護士們的閒聊中,雲歸拚湊出了住在這間病房的老人的故事。
據說,病人姓高,就職於某研究所,年輕時喪妻,沒有再娶,獨自一人把兒子帶大。那天被雲歸嚇得灰溜溜跑開的男人,就是老人的獨生子。
若要雲歸評價,這男人不顧念父親的養育之恩,還對恪儘職守的醫護人員大打出手,著實不是個東西。
之前她幾次路過這間病房,裡麵都冷落落的。
還有重病老人身上特有的酸腐氣味,從半遮半掩的門扉間飄散出來,引得旁人一次皺眉,一聲歎息。
但這一次,房門和窗戶都敞開著,穿堂風帶來新鮮的空氣,衝淡了屋子裡的老人味兒。
一位頭發斑白、精神矍鑠的老教授,正坐在病人的床頭。
而他手裡拿著的東西……
雲歸看在眼裡,目光微微一閃。
老教授後背挺得筆直,雙目炯炯有神,襯衫下擺紮進腰帶,自有七分乾淨硬朗、文質彬彬的氣度。
他身邊還帶了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正忙裡忙外地替病人整理櫃子。
老教授拿著手裡的東西,在老友眼前晃了晃。
“看看這個,最新的394坑複製品。從老高你第一個拚出這種玉片起,已經快有十二年了吧。這種東西也陸續出土了二十來個,隻是一直沒弄清楚它的用途。我們幾個老家夥,最近還在使勁兒猜呢。”
他指間捏著的仿品,是一片玲瓏小巧的祥雲狀玉片,玉質極薄,玉片最中心被打了一個嬰兒拇指大小的圓形孔洞,其上雕紋小巧精致,仿佛某種裝飾。
看見那熟悉的事物,雲歸無聲停住腳步,心中湧起一分懷念之情。
她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真沒想到,在這個窗明幾淨、紙墨如山的地方,還能看見過去生活中的舊物一回。
聽見自家爺爺說話,正埋頭收拾櫃子的男孩抬頭瞄了一眼。
“什麼東西啊,這麼神秘。”
老教授微微點頭:“它的來曆確實難猜,我和你高爺爺他們,都猜了十多年啦!”
男孩不信邪地站起來:“讓我試試,沒準我就猜中了呢。”
老教授哈哈一笑,也不介意孩子的狂言:“好,那小爍你來,看能不能給我們這兩個老家夥一點啟發。”
打量過後,男生想也不想地笑了。
“這麼漂亮,玉做的,還雕花呢,肯定是個小飾品唄。”
老教授緩緩搖頭:“一開始我們也以為是飾品,但後來陸續出土的二十餘枚打孔片,形狀材質各異,有玉質、有瑪瑙、有玳瑁、有竹片……”
而且按照出土時墓主生平所載的時間排序,自恒朝的升平五年,到恒朝的升平二十八年,二十三年間,玉片外表從最初沒有裝飾的長方形,演變成雕刻的祥雲狀。
很顯然,在這薄薄的玉片上,完整體現了當時的某種社會風俗的演變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