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冬月半到臘月二十四, 後山村每天都有六七輛牛車拉著肥豬出村,屠大牛跟許宏義兩人把山上的豬圈清理乾淨,門屋上鎖, 拉著五頭已經習慣跟著人走的豬下山,這五頭豬跟已經賣了上案桌的豬明顯不同, 肚子和豬腿上少了肥膘的拉扯, 一扭一扭地走在下山的小道上,步態輕鬆。
“你後天再回去, 我明天先宰頭豬, 你提塊兒豬後臀肉回去過年, 還有豬腸豬肺之類的, 這五頭豬的豬內臟就我家這幾個人也吃不完。”屠大牛對背著個大包袱的宏義說。
“出了正月才算過完年, 多少豬腸豬肺吃不完?冬天又壞不了,你們自家吃, 吃不完就拿去送禮做人情, 我家養的也有豬, 哪能自家豬賣錢, 拿你家豬肉過年。”宏義步履急切, 笑著說:“小姑父你利索的把銀子給我, 讓我趕緊回去,我家老四是男娃還是女娃我都不知道,可急死我了, 馬上都要滿月了我還沒見過。”
“反正已經生了, 早一天晚一天不差啥。”屠大牛麵上一派淡定, 話說的也很大氣,慪得宏義偏頭呸了一聲,怪聲怪調說:“我聽說我小姑生孩子時, 你扒在窗戶上把窗紙都摳破了,那人是你吧?”
接生婆就是後山村的,小葵三姐弟出生時屠大牛那一溜利索的動作早就在好幾個村傳遍了,床上鋪用碎稻草和草灰縫的布墊子吸血、燒開水燙木盆布巾、扒在窗口問是頭先出來還是腿先出來……
他現在在後山村是公認的男婆婆,比生產過的婆婆懂的還多。
“那不是你姑生娃時沒婆婆在裡麵陪著……算了算了,你趕緊走吧,我這豬肉又不是塞不出去了,看著你就糟心。”他趕著豬進屋往後院走。
“那你倒是給我銀子啊。”
“找你小姑拿去,我就是個老夥計,打白工的。”
“……那我還比你強了,有錢拿!”
許妍聽到說話聲就已經拿銀子出來了,遞給她大侄兒也喊冤:“我就是個管錢的賬房,整天忙著給姓屠的大小東家記收支,打白工還不落好。”
“拿來吧你”,宏義接過銀子,翻著白眼睨她:“你們倆口子要演躲在屋裡膩歪,彆出來糟蹋人,多少顧及下我們這窮苦人家的嫉妒心。”
“窮苦人,你這麼說話也不怕得罪東家,看來是真欠糟蹋。”許妍笑著擰他,宏義現在比前兩年放得開了,果然有賺錢的能力才有開玩笑的底氣。
“小米,你衣裳收拾好了沒?咱們該回家了。”
“好了好了。”她興衝衝地空手跑出來,小羊拎著包袱跟在後麵。
“小姑奶,你得給我留一根鹵大腸啊,我回家過個年就回來吃,彆讓我表姑表叔給吃完了。”她囑咐道。
“瞎說啥呢,好吃嘴,家裡也殺豬,想吃回去讓你阿奶給你做。”宏義拎著她胳膊大步往出走,租的牛車已經在村口等著了。
要過年了也放假了,沒有孩子再來串門,被吵鬨慣的耳朵有些不適應這難得的清淨。
第二天上午殺豬的時候,刺耳的豬嚎引來了一群人,老的少的都圍著屠大牛,小葵拉著她弟擠在最前麵,等著阿爺給吹鼓豬尿泡綁繩拎著玩,家家戶戶孩子多,殺豬的人家卻少,多是賣了生豬再買肉的,所以豬尿泡年年見年年都是稀罕玩意兒。
就連屠小魚這個瞎講究,在一群小孩羨慕的眼神裡,美滋滋地挑著還殘留著生豬肉的鼓尿泡顯擺。
清理乾淨豬肉已經下午了,屠大牛把半扇豬肉剁開,撿好肉嫩排裝了一竹筐,裡麵還有一包乾木耳,從村裡人那裡買的六竹筒葛根粉,許妍把小兒子交給他阿爺抱,自個坐進車棚裡,屠大牛趕車出門,喊還在大槐樹下甩著豬尿泡玩的閨女:“小葵,快上車,跟我去鎮上。”
“好,來啦。”她把豬尿泡交到小魚手裡,看到手上有灰,下意識地就想往身上蹭,但想到她娘今天早上囑咐她要帶她去給郭大夫送年禮不許弄臟衣裳,骨碌轉著眼珠子,趁小魚不注意,把人按在懷裡,雙手在他後背上狠蹭兩下,一臉得逞的大笑衝上牛車。
“啊!你又在我身上擦手。”屠小魚氣得擰緊眉頭,拽著衣擺轉過頭往背後看,紅色的小襖上有個熟悉的灰色巴掌印,他狠狠跺腳,鼓著腮幫子往家走,倒是還記得手上的豬尿泡,伸長了手,免得豬尿泡碰著自己了。
其他孩子麵色不變,習以為常了,屠小魚比女娃還愛乾淨,他自己弄臟了可以,要是彆人給碰臟了他就要回家找他娘給換衣裳。
“小魚,你回去換衣裳,先把豬尿泡留這兒給我們玩一會兒。”孫鶴攔住他說。
“那不能弄破了,你先給我保管著,我換了衣裳就來。”
“行。”孫鶴高興地接過豬尿泡,彆人要玩的時候他就巴巴跟著盯著,不時說:“小心點,彆弄破了,小魚說的。”
完整地交還給小魚,他鬆了口氣之餘又有種興奮感,看吧,我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許妍在此之前已經跟郭大夫的家人搞好關係了,這次進鎮直接去了他家,他大兒子已經娶媳婦了,小女兒比小葵大一歲。
“郭大嫂,快過年了,我們來給你送點年禮,自家散養在山上的豬,比家養的豬肉好吃些,不膩還緊實,吃著香,木耳跟葛根粉也是野生野長的,給你們添個菜換個口。”許妍拉著小葵坐在郭家的堂屋裡,端著茶杯捂手。
“咋這麼客氣?不能收不能收。”頭發梳抿整齊是婦人搖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