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民國舊愛(1 / 2)

1987年, 重慶。

“依依, 那事兒你怎麼看?”

穿著考究的男人對著屋子裡的女人說著話, 房間裡靜悄悄的, 好似隻有他一個人清淺的呼吸聲,除了偶爾油畫筆摩擦顏料的聲音。

“我覺著, 他可能會回來。”

“這麼多年了, 民黨共黨不通信, 不通航,弄來了多少悲劇, 依依, 這次你們可就能見麵了!這是多麼好的機會啊!”

“我聽說, 有不少人已經申請到了返回大陸的機會,夢嵐一定會回來的, 我相信, 就像你一直惦記著他一樣,他一定也一直想著你!四十年了, 你的夢……”

忽的,一道沙啞卻清冷的聲音道:“誰說我在等他了?”

麵前的油畫架子上, 已經畫了一半的畫呈現在人麵前, 赫然是一張人像,帶著圓圓的眼睛, 文質彬彬, 英俊瀟灑, 那眸子裡的睿智的深情, 即使這個眼鏡隔著畫布,都看的清清楚楚。

那男人啞然失笑,“這麼多年,你一直畫著他,不是在想他,不是在等他嗎?”

“我沒有。”藍夢依說著,手上卻不停地由添上一筆,“我沒有在等他,我沒有。”

“好,你說沒有就沒有。”男人笑嗬嗬的說,眼睛留戀的在她身上回旋。

停了一會兒,男人說:“依依,你想過嗎?要是他回來,你會不會……?”

像是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也許像是在心中思量過千萬遍也得沒得到答案,藍夢依手中的筆就那麼頓住了,她已經布滿皺紋的臉上帶出一個笑,“我沒想過。”

男人接著問:“這個問題要想一下的,他要是真的回來,你們還……”

“他不會回來。”

她這麼說著,放下了手中的筆,站起身,轉過了畫室,走進了客廳。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

“我有預感,他會回來的。”

藍夢依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抬眸,“那又怎樣?”

“你……”

“他丟下了我,把我一個人放在重慶,沒有人知道我得到消息時是怎樣的絕望,他答應過我的,要一輩子對我好,一輩子保護我,不讓我再遭受任何人的傷害,可是,這個世界上,傷害我最深的人就是他!”

“就算他回來,又能怎樣?我的那些絕望不會消失,我的痛苦不會不曾存在過,我們錯過的那些歲月不會重新來過。”

“我不會原諒他,不管他有過什麼樣的苦衷。”

“你又在說氣話了。”男人笑著做到對麵的沙發,“這句話,你是十年前對我說過,這麼多年,還是沒變。”

“不,我變了,我老了。”藍夢依說。

陽光從窗戶裡照過來,暖暖的,落在這個已經滿頭銀發的老人身上,竟讓她帶著些光明來。是的,她老了,滿麵塵霜,每一根皺紋裡都有許許多多的故事,曾經的那雙迷人的貓兒眼不複從前,模糊了,不借助老花眼鏡不能視物——她老了。

可是,她老的有韻味。歲月畢竟是厚待她的,曾經的美貌在歲月和苦難的沉澱下,變成了餘味悠長的酒液。

她一笑,還是像從前那樣的美麗。男人看著她,渾濁的眼睛裡有幾十年不曾變過的感情——她總是輕易的讓他迷醉。

但他沒有反駁,而是說:“是的,你老了,我們也老了,他也會老。”

藍夢依又笑:“我始終想象不出來,他老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像所有的老人一樣,會長老年斑,會變得頭腦不再清晰,會駝背彎腰、看不清楚東西?我想不出。”

她臉上有著快活的神情,笑容讓她看上去更加的溫和和藹。

“所以,這麼多年,你的畫裡麵,他始終是年輕的,是嗎?”

“是啊!”她說著,陷入了悠遠的回憶之中去。

男人忽的站起來,“不早了,我該走了。”

藍夢依微微點頭,毫不在意的忙自己的事情了。他們太熟悉,見麵又再見,是每天都是如此,已經過了需要客氣的時候了。

男人走出門口的時候,迎麵看到一個穿著很時髦的女人,三四十歲,長得極漂亮,一雙貓兒眼像極了藍夢依,看見她,男人就笑了——

“倩一回來了?”

叫倩一的女子笑著回聲:“是呀,我來看看我媽媽,她最近怎麼樣啊?”

“老樣子,每天畫畫畫,喝喝茶,挺好的。”

“她還畫那幅畫嗎?”

“是啊!”

倩一看著男人,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神色沒有任何的變化,沒有不愉快,也不沒有憤怒,這不是一個愛著一個人該有的表象,可是,這麼多年,她又非常確切的明白,他愛著自己的母親。

“劉叔叔,天不早了,你彆回去了,今兒留下吃飯吧。”

“不了。”男人擺擺手,“不用了,你們母女有段時間不見麵了,好好的聚一聚。”說著,男人揮揮手,走出院子。

“哎——劉叔叔,你回去也是一個人,還是留下一起吃飯吧!”

但那道年邁卻依舊高大的身影卻不再回頭,灑脫的對著倩一擺擺手,走遠了。

倩一站在哪裡,歎了一口氣,轉身進了屋。

藍夢依抬眸望了望女兒,“回來了?”

“嗯,回來了。”

“洛洛呢?沒跟著回來。”

“跟同學出去看電影了,叫不來。”

“哦。今天晚上吃什麼?”藍夢依狀似無意的從書上抬起頭,問道。

“我來做吧。”她挽起袖子,“我還不知道,媽媽你這麼多年隻會做蛋炒飯。”

藍夢依問:“蛋炒飯不好吃嗎?”

“好吃也不能天天吃!”

在那段艱苦的日子裡,倩一是知道的,彆人家的小孩子窮的隻能吃紅薯、吃蘿卜、吃土豆,可是她卻一直吃上蛋炒飯,小時候她不知道她的母親是怎麼做到的,但是每天蛋炒飯的日子在她眼裡實在是苦不堪言。

她拿著自己的蛋炒飯和彆的小孩子交換,換來他們的紅薯、窩窩頭、玉米餅,覺得那樣的粗糧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美味。直到有一個男孩子跟她說:“要是我也能做你媽媽的孩子就好了,我就能天天吃蛋炒飯了!”

那時候她才感覺到,她母親給與自己的,不是單調的廚藝,而是不願她吃苦的用心。

做了一桌子菜,母女倆相對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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