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厲戎多年的老友秦遠昭曾經說過:“厲戎這人心腸太好,幸虧麵冷嘴硬彆扭還腦子清楚,不然早被人坑進陰溝裡出不來了。”
秦遠昭這話意在突出“心腸太好”;但厲戎聽的時候,先聽到了“麵冷嘴硬”和辣耳朵的“彆扭”。
嘴硬?彆扭?
厲教授一笑置之……
笑沒笑無從考證。
厲戎很早就知道自己性格有些缺陷,缺乏共情,也不愛同人交際。能攢下多年情誼全靠朋友死撐。
但既然不影響正常生活,他就沒想過改正,畢竟這世上要做的事情堆積如山,沒什麼多餘的精力分給這些小事。
可惜秦遠昭說這句話的場合是在他自己的婚禮上,席上都是兩兩成雙的親朋好友,伴郎們都縮在門後調起了情。
周身環繞著“滿座賓客都恩愛,就你一條單身狗”的氣氛……
即便高冷如厲教授,也未免察覺了一點兒微妙的孤獨感。
然後秦遠昭又哭著說:“可惜自古好漢無好妻,西天取經不容易,沒了我這個大師兄,師父他早晚就被白骨精給收了啊啊啊!”
厲戎:“…………”
厲戎從十八歲開始半工半讀,學位一直修到博士,不存在任何間隔年。進入北城大學後,導師垂青,做學術項目總愛拉他入夥,論壇峰會年年要去不少。
這幾年又開始在朋友的公司做掛名顧問,加上由於某些意外開始的業餘工作。到了每年年底,一周都騰不出半天休息。
想遇見白骨精,也要先進山呼吸幾口新鮮空氣。
目前看來,他確實沒有這個時間。
但即便他不忙,厲戎也不懷疑,他依舊會是一個人。
這點不會有什麼變化。
十年前,厲父因為非法走-私珍貴古董鋃鐺入獄,資產被悉數充公沒收。所謂的書香門第一朝傾覆,不知道被人茶餘飯後嚼了多少口舌。
厲老爺子原本是江浙一帶名騷一時的收藏大家,被不成器的兒子氣得突發腦溢血,就此一病不起,臨終前將半生收藏都捐給了杭市的博物館。
厲母早逝,厲父再娶的續弦是自己當年的同校師妹,姓陳名瑜,癡戀厲父多年。
但陳瑜並不是會愛屋及烏的性格,兩人在一個屋簷下相處多年,同合租的陌生人並沒有多大區彆。
大廈一朝傾覆,世間冷暖,親戚薄涼,厲戎都體會得徹底。
——親情與血緣都尚且如此,又何況是虛無縹緲的愛情?
以至於婚禮後不久,秦遠昭在一次聚會時點評起厲戎的感情經曆,大呼小叫道:“他就是張白紙,好嗎?好大一張白紙!”
“白紙”起而錘之,秦遠昭,卒。
白紙厲先生從小跟在厲老爺子身邊,琴棋書畫之類的東西,大致都有些涉獵。
今天發生的事兒在他心底消化了一會兒,臉色倒是沒怎麼變化,偶爾也會答幾句陸少唐跑過來的問話。
當然,幾句就是幾句。
比如:“對”、“是的”、“好”。
厲戎心裡想的是:就敷衍他一下吧。
解說小姐卻覺得自己腦門兒都要發光了,痛苦地捂著眼睛搖了搖頭:“你們感情真好,”
厲戎:“……”
陸少唐:“謝謝。”
嘿嘿嘿,想上天。
國博的展覽通常按規模分在不同展廳,這次的印象派繪畫展規模不小,但場館終究麵積有限。
直到一行三人走近長廊儘頭,陸大少終於對厲戎時不時飄來的審視視線有所察覺。
陸少唐從欣賞藝術品的熱忱裡拔出頭來,回過身喊:“厲老師?”
厲戎抱起手臂,挑眉看著他。
“你看我我當然不反對,”陸少唐笑得七分痞三分真,“但光對著我的後腦勺發呆可不行,這叫大材小用。”
“要看看這兒啊。”陸少唐大大方方指了指自己的臉。
厲戎:“……不必了。”
“彆客氣啊,”陸少唐湊得更近了,他身體前傾,從下往上看著厲戎,“或者我看你也行,你彆動!”
厲戎、解說:“……”
怕不是神經病。
解說後頭還有個旅遊團要帶,在出口處跟二人鞠躬道了彆。陸少唐扯著厲戎從出口出來,看了看表,剛過三點半。
他答應過爺爺晚上回去吃飯,自然就沒法再約厲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