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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控股。
厲戎一直知道這家公司的存在。
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就是陸少唐剛回國的堂哥陸焱,如今的規模還沒有夢境裡這麼龐大。
陸焱對厲戎放過針對陸家的狠話後, 厲戎也曾經調查過這家公司的背景, 除了大規模收購陸氏散戶的股票這點,“野火”的履曆一直都很乾淨。
夢境中的厲戎比如今年長一些, 氣質愈見沉穩。
隻是今晚的夢裡, “他”和往日有些不同。
幾乎沒有變化的發型有些散亂, 正裝袖管也帶著褶皺, “他”周身氣勢沉鬱, 手裡握著一把合起的黑色長柄傘。
厲戎在夢中從來看不到自己的正臉, 但他很清楚——自己的狀態很不尋常。
厲戎自己是個做事喜歡留有餘裕的人,能讓他不拘小節,那大概是發生了什麼非同小可的變故。
這個版本的他, 似乎在陸焱的公司裡積威頗深。
路過的白領們都有些戰戰兢兢的, 要麼避著他走開, 要麼依次向他問好:
“厲先生。”
“厲總好!”
“厲總。”
……
但是夢中的“厲戎”沒做絲毫回應。
他安靜得像是主動與周遭世界切斷了聯係, 身後還緊緊跟著兩名人高馬大的黑衣保鏢。
除了氣勢驚人, 厲戎找不出彆的詞句形容。
……隻是今天的夢裡沒有陸少唐。
這讓厲戎不由得暗自皺眉。
與陸少唐在北城校門口偶遇前, 厲戎已經七八年沒再進入過光怪陸離的“預知夢境”。
在兩人發生交集後,這困擾他多年的神秘夢境才再次氣勢洶洶地卷土重來。
前後半個月來細致又旖旎的夢境,仿佛一雙費儘心思讓他走向陸少唐的推手,贈予他各式各樣的理由,讓他相信他可以和陸少唐走到一起。
但在兩人終於步入婚姻的這個晚上, 他卻沒有夢到陸少唐。
——那這個紅娘未免太不稱職了一些。
厲戎心下疑惑, 視野隨著步伐一路推進。
“他”在大廳儘頭右拐, 走進貌似是高層辦公區域的安靜走廊,步履勻速穩健,終於停在標著第一會議室的磨砂玻璃門前。
站在門口的秘書連忙迎上:“厲總來了?”
“嗯。”
秘書很有眼力見兒,動作麻利地替頂頭上司拉開了會議室的門,臉上的笑容十分誠懇:“陸總已經在裡麵等您了,您請。”
“好,”他看了秘書一眼,“你去工作吧。”
“啊……好、好的。”
年輕的女秘書臉色一紅,倉惶地抱著文件夾轉身走了。
“厲戎”示意保鏢等在門外,自己走進辦公室,回身反鎖了房門。
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回過頭來:“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厲戎”平靜回答。
……
身為夢境中的旁觀者,厲戎其實並不清楚“自己”來到陸焱公司究竟是有什麼理由。
但員工的態度不會騙人。
“他”在“野火”似乎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固然如今厲戎對陸焱也並不信任,對對方的舉動一直有所防備,吃下“野火”這家公司也從未進入過他的計劃表——
因為沒有意義,性價比不高。就算他要保護陸少唐,也絕對有更好的方式。
但若乾年後的自己卻這麼做了。
為什麼?
夢中的陸焱已經徹底褪去了如今稚嫩的學生氣,原本偏長的頭發被剪斷,徹底露出五官,潛藏在基因裡的混血氣質就被凸顯得愈發濃鬱。
“厲戎”頓了頓,平鋪直敘般直白道:“明天開始,這間辦公室就不屬於你了。”
“我知道,”陸焱笑了笑,坐在老板椅上自如地轉了一圈,“它是你的了。”
陸焱的語氣很輕鬆,內容卻全然印證了厲戎先前的猜測。
然後陸焱問:“都達成了嗎?你的目標?”
“快了。”
“他還好嗎?”
“很好。”
“那就好,”陸焱從椅子上起身站了起來,“畢竟我和他也算是有血緣關係,就托你替我帶句好吧。”
血緣關係?厲戎胸中一沉。
一縷不安的預感如同墜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漾起漣漪向厲戎的周身神經發散。
但他的情緒波動並不能影響夢境中的兩個人。
“厲戎”與陸焱遙遙對峙,兩人隻憑借視線彼此窺探。
“厲戎”沉默幾秒,忽然問:“那座島,究竟有什麼含義?”
“……你問我?”陸焱彎腰笑出了聲,“厲先生是不是忘了,我向陸家出手的理由。”
“厲戎”又沉默一晌,緩緩道:“陸先生最好謹言慎行。”
“沒什麼關係了,”陸焱搖頭,藍眸中情緒晦澀不明,“機票已經訂好,下周我就回美國。你不用再看到我,我也不會再回來。”
“厲戎”似乎點了點頭:“這很好。”
……
從辦公室出來,“厲戎”又在眾人敬畏的目光裡穿過大廳,乘普通電梯下到地下停車場。
他已經不再自己開車,座駕也換成了價格昂貴的轎跑——顏色居然還是騷氣的正紅,這讓厲戎覺得愈加不安。
司機和保鏢似乎都知道他接下來的行程,保鏢沒有再跟,單獨上了另一輛停在附近的商務車。
紅色轎跑隻剩下司機和“厲戎”兩人,司機恭敬地問:“需要先去常去的那家花店嗎?”
“今天不去。”
車開了。
厲戎眼前的鏡頭陡轉。
這是一間病房。
***
陸少唐車禍後的第一個月,厲戎幾乎夜夜睡在醫院裡。
那陣子醫院所有的護士都知道有位病人在求婚當晚出了車禍,男友特彆癡情,天天在ICU外麵守著,看起來一分鐘都不想離開。
讓人覺得特彆可惜。
那晚救護車趕到現場時,陸少唐的心臟已經停跳,多虧現場一位認出了這位知名設計師的急救人員堅持,才被一路加速送到搶救病房。
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陸少唐的心臟又重新跳動了起來。
但由於肺部受損,氣管切開,長時間的腦供氧不足還是讓陸少唐的傷情滑向了不可逆轉的最壞情況。
——腦死亡。
無比冰冷的三個字。
在醫院下達診斷書的那一天,厲戎獨自在天台抽空了陸少唐的煙盒。
醫生委婉地建議厲戎關閉隻是維係病人呼吸與心跳的生命儀器,也毫不意外地遭到了厲戎的拒絕。
“他還活著。”厲戎隻說了這四個字。
他愛的人還活著,就算不能睜開眼睛看他,不能張開嘴唇親吻他,不能再向他抱怨公司艱難的近況,不能再眉飛色舞地炫耀自己新近獲得的獎項……
但是他還活著。
這就夠了吧?
……不夠啊。
陸少唐陷入沉眠的第二個月,厲戎結束了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