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是突如其來的。
在陽光還盛的時候,突然就以磅礴的聲勢垂直下落,砸在堅硬的地麵上。
然後又很快殫精竭力,變成淅淅瀝瀝的小雨,直到最後消失不見。
這場雨稍稍降了夏末的高溫。
但眨眨眼,還是能夠感覺到空氣裡細弱的悶熱感。偶爾會有推車從門外的廊道裡推過,傳來比濃鬱更濃鬱一點的消毒水氣味,散在鼻尖,讓人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全。
從窗戶探出頭去,能聞到雨後丹桂淡淡的香氣,是夏季和秋季共同的味道。
林暮雨抱膝坐在椅子上,寬大的校服袖子垂下來,遮到食指中部,她看了看牆上的掛鐘,七點半。
雖然天還沒完全透黑,但已經是晚上的時間了。
她已經在這裡整整等了三個多小時。
並且覺得事情發展有些出乎意料。
救護車鳴笛到學校,醫護人員趕到後山樹林裡時,林暮雨正蹲在地上守著受傷少年。
少年一動不動,隻有胸膛微弱的起伏,和鼻尖清淺的呼吸,讓人知道他還是活著的。
林暮雨沒有多少急救知識,所以從頭到尾都沒敢碰少年一根手指頭,隻是時不時伸手探探鼻息,以確認他還有條命在。
好在救護車趕到的很快,而且醫護人員還是和警察一起到的。
醫生們把傷者搬上救護車,警察把林暮雨帶上了警車,兩輛車一起,鳴著笛趕向了縣醫院。
是的,警車去的不是警察局,而是縣醫院。
上輩子有沒有警察跟著來,林暮雨不知道。
因為她躲在樹林裡,一聽見救護車的鳴笛聲,就放下心,悄咪咪順著小路離開了後山。
但是這一回,她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這個受傷的少年或許來頭真的很大。
很大很大很大的那種很大。
半個下午的時間,警察來了一堆。
一下子是這張臉,一下子是那張臉,仿佛整個縣警察局都過來看了個遍。
但也沒把她帶回警局,反而就放在醫院的辦公室裡,什麼也沒問,還給買了晚飯。
不過也一直不讓她走,仿佛刻意在等什麼人似的。
而給那位傷者做手術的醫生,也不是縣醫院的醫生,聽護士小姐姐們說,好像是京城軍區醫院派下來的知名外科大夫。
從她打120到醫生們把傷者搬進手術室,從頭至尾也不會超過半個小時的時間,京城的大夫,就是用飛的,也不可能來的那麼快吧。
這說明這些醫生們早就候在這兒了,就是等著人過來治療呢。
不過也是。
能弄到一個京城高考名額的人,怎麼可能沒點背景。
隻是不知道,這樣有背景的人,不好好在京城呆著,怎麼會渾身是血地躺在他們這樣一個小縣城的學校後山上。
而且
她是真的好困啊。
林暮抱膝坐在椅子上,滿臉倦意,困頓地打了個哈欠。
她下午本來就暈了一場,醒來後連番波折,就算是後麵守著那個少年,也是神經緊繃,絲毫不敢鬆懈。
到了醫院之後呢,警察叔叔和護士姐姐們又來來回回地在她麵前走,讓她不敢掉以輕心,導致神經一直高度緊張到現在,用腦過度,整個人就變得異常想睡覺。
她其實一點都不害怕,也不恐慌。
因為她身家清白,行為善意,在現代科學的基礎上怎麼查,也就是一個普通的,樂於助人的好孩子,不可能拿她怎麼樣。
她唯一疑惑的就是,為什麼警察叔叔把她放在這裡這麼久,既不審問她,也不讓她走,就這麼空坐著,到底是什麼意思?
是在製造心理上的壓力嗎?
讓她自亂陣腳?
那為什麼不乾脆帶回審訊室亂陣腳?
話說,也不知道那個少年現在這麼樣了,醫好了沒有。
要是出個什麼差錯沒醫好,那她損失的可就是市中心的一套房子啊。
女生想著想著,忍不住又眯了眯眼,上下眼皮間仿佛安了塊磁鐵,強烈地吸引著彼此。
幾乎就要黏在一起了。
真的困啊。
正當小姑娘在這裡哈欠連天時,醫院也終於迎來了它一直在等的人。
程鑰泉一下飛機就往這裡趕,高跟鞋踩過瓷磚地,發出清脆又急切的碰撞聲。
她一邊走一邊問身旁的助理,
“人現在怎麼樣了?”
“手術進行的很順利,已經移到高級病房了,蔣醫生說,隻要五小時內能醒過來,就算是度過了危險期。”
她皺皺眉,
“為什麼不移進icu?是病房不夠嗎?”
“這倒不是。”
助理歎了口氣,
“隻是勻縣的基礎設施比較落後,縣醫院還沒有開設icu,所以隻能先將就著,不過病房內一直有護士在監護,應該不會出什麼事諾,就是這間了,蔣醫生說,現在暫時還不能進去探望。”
高跟鞋的聲音緩緩停下來。
程鑰泉站在病房外,門是拉合的玻璃門,她就這麼透過冰冷的玻璃板,看著病房內的場景。
少年靜靜地躺在病床上,頭上包了紗布,身上連著輸液管,但凡是露出來的地方,沒有一處不讓人心疼。
就在前幾天,他還眉目張揚地站在自己麵前,話語裡全是少年人的瀟灑和肆意,
“姐,要是陳襯對你不好,你就帶嗒嗒回來住,我去幫你廢了他。”
那個時候,她隻是哭笑不得地彈了彈他的腦門,
“程硯,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哦。”
結果沒過幾天,再出現在她麵前的,就是這樣一個生死不知的傷患。
如果早知道會這樣,她寧願他永遠不要長大。
程硯和她不一樣,她好歹還永遠了十來年的和諧家庭,享受十來年的溫柔母愛。
可程硯呢,打一生下來,就跟無父無母似的,被放養著長大。
外表看上去桀驁不羈,肆意妄為,可內心那些隱秘的傷痛和孤獨,就算她這個親姐姐,也不能完全窺透。
程鑰泉又想起那一天,趕回家時看見的情景。
少年跪在地上,露出來的手臂上、脖子上、臉上,全是鞭傷,但他就這麼冷冷地抬著頭,盯向那個男人,眼裡沒有半分淚,全是嘲諷和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