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各自成家,各自老去。
各自在對方的回憶裡活成了一道越發枯黃不堪的老照片。
舒樂痛定思痛,決定吸取裴紹之身上的經驗。
以後的片子上映至少規定十八歲以上的觀眾才能如常觀看。
弗德麗卡眯了眯眼,像是在艱難的回憶著很多年前的事。
然後她緩緩道:“我和他的父親關係其實一度很緊張,那時Augus還小,大概是被大人嚇怕了,精神一直很不穩定。”
“他看你的電影回來那一次,那是Augus從小到大,第一次明確的對我表達,他喜歡什麼東西。”
女人偏過頭,又對舒樂笑道:“當然,舒先生您是人,不比物品。”
舒樂:“……”
客氣客氣,謝謝您了。
弗德麗卡細膩纖長的手指隨意將頭發撥去耳後:“既然是他第一次表達,那我自然會告訴他,喜歡自然就去爭取。如果不爭取,那他永遠就不會是你的。”
舒樂:“……”
這令人戰栗的育兒方法。
說到這裡,弗德麗卡似乎自己也有幾分無奈。
她搖了搖頭,眼尾掃過舒樂的身形,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是不是受這句話影響,他才會堅持了這麼多年。”
“由此可見,Augus的確是非常喜歡你。”
舒樂:“……”
舒樂絲毫沒從這位母親的嘴裡聽到一點有用的東西,反而全都是些令人頭皮發麻的觀點。
果然,三觀不正這玩意兒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形成的。
必須要長期培養才能像裴紹之那麼又神經質又變/態。
舒樂隻能從弗德麗卡和老喬斯今天的表現中推測出裴紹之不在,大概是飛去了意大利,其他的便再也難以確定。
但從目前來看,弗德麗卡是最有可能拉他逃出深淵的人。
舒樂不敢貿然行動,他轉了轉眼珠,試探性的道:“既然如此,不知您這次來這裡是為了……”
“當然是為了找你。”
弗德麗卡嘴角的笑意幽深,她轉過身來,正巧對上了舒樂的視線。
舒樂早已經猜到了弗德麗卡來這裡是要找他。
如果再讓他多猜一句——
他肯定會猜弗德麗卡是因為昨天的事生了氣,所以才在今天一大早就登機飛來了這裡。
但舒樂卻戲精似的一臉茫然,甚至配合了一個懵逼的表情。
弗德麗卡終於將麵前的一杯咖啡喝完,擒出一抹難以揣測的笑容。
她抬了抬眼睛,突然道:“昨天下午中國時間四點半,你的前夫……哦不,你們並沒有真實的婚姻關係。風玨傳媒的總執行人,最高股份所有者商玨因病去世,這個消息舒先生知道嗎?”
舒樂:“???”
舒樂整個人一怔,猛的一下站了起來:“你說什麼?!”
一個人的死亡完全不會影響到弗德麗卡的心情。
或者換句話說,整個德姆斯家族,從上一任掌舵人到下一任掌舵人,就沒有一個精神完全正常的存在。
她甚至帶著一種品鑒的語氣對舒樂開口:“似乎是腦部腫瘤導致的爆發性大出血,真是可惜。不過還有一個好消息,舒先生要聽嗎?”
舒先生還沉浸在商玨再也不能和白微苒在一起了的悲痛中無法自拔。
要不是弗德麗卡還在這裡,舒樂簡直想立刻馬上問問這突發的意外情況會不會影響他辛辛苦苦賴以生存的任務世界。
他好慘。
天下第一慘。
舒樂麵帶沉痛的坐回了椅子上,看了弗德麗卡一眼。
弗德麗卡自然不能理解舒樂異於常人的腦回路,理所當然的將他清晰可辨的難過情緒歸結在了情感問題上。
然後敲了敲桌麵,拋出了自己知道的消息:“好消息是——商玨先生的遺囑在今天早上流傳了出來。”
舒樂的悲痛沒有絲毫緩解。
弗德麗卡笑著挑了一下眉,似乎頗有興趣的繼續道:“遺囑上寫明,他名下的所有所有動產,不動產,包括基金和股份,其中百分之二十歸他的姑姑商妁所有。”
“而剩下的,全部交給舒樂繼承。”
舒樂:“……”
哦。
好激動啊。
鼓鼓掌。
算了。
鼓不動。
舒樂麵色僵硬的宛如輸得傾家蕩產的賭徒。
弗德麗卡那雙精雕玉琢的手從身旁的紅色手包中取出手機,調出一個頁麵,將手機翻過來給舒樂看。
那豔麗的唇張張合合:“隻是遺囑剛公布的第一個小時,就爆出了另一個大新聞……”
“商玨的最大遺產繼承人,舒樂已失蹤一月有餘。”
舒樂:“……”
舒樂一愣,望著手機屏幕的餘光瞥了一眼坐在高腳椅上的弗德麗卡。
她美豔的五官依舊顯得侵略性極強,穿一襲紫色高光絲連衣裙,勾勒的身形越發窈窕誘人。
絲毫不像是個已經三十九歲的母親。
而就是這一眼,舒樂在弗德麗卡眼中讀出了一絲遊移的意味。
舒樂幾乎是立即捕捉了這一絲一秒的動搖。
他飛快的收回視線,在短暫的權衡之後不慌不忙的笑了:“德姆斯女士,您今天特意來這裡找我,並不隻是因為商玨的死吧?”
弗德麗卡似乎沒有想到舒樂會這麼快抓到她的把柄。
偽裝的和善一收,眼神便頃刻間泛上了殺意。
舒樂卻沒有絲毫退步。
他站起身,走到床邊,雙手朝兩邊用力。
徹底拉開了遮住這間主臥的厚重窗簾。
灼灼的烈日陡然侵入,弗德麗卡閉了閉眼睛,有一瞬間極短的不適應期。
舒樂便抓住這幾秒鐘飛快的道:“裴紹之看上去與您並不太相同,我也和您已經過世的丈夫相去甚遠。不是嗎?”
弗德麗卡秀麗的眉蹙起,露出一個防備性的表情。
舒樂卻立即接上了下一句話:“您觀察了許久,確定覺得我的確是一個不穩定因素。而這個不穩定因素放在裴紹之身邊,無論對他自己,還是對你們德姆斯家族,都太過危險。”
弗德麗卡終於適應了這種刺目的陽光。
她重新張開眼睛,抬頭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舒樂,緩緩彎了彎嘴角。
那眼神裡並沒有露出絲毫被提及亡夫的悲傷,平靜又冷淡。
她笑了一下,手指在手包中輕輕摩挲了一會兒。
重新取出的時候便已經握了一隻小巧的勃朗寧手/槍。
槍口對準舒樂,銀色的瞄準器在烈日的陽光下閃耀出一種極為冰冷的金屬顏色。
弗德麗卡的語氣幾乎是誇獎的。
她的一隻手拍了拍握著勃朗寧的那隻手,悠然道:“推理完全正確呢,一百分。”
舒樂看到槍口,頓時有種中了五個億一般的喜悅。
腎也不虧了,腰也不疼了,感覺到下個世界之後吃飯都能吃三碗了。
他挺胸抬頭,準備在這個坑爹的世界擺出一個最美的POSE慷慨赴死。
然而——
下一秒鐘,弗德麗卡卻將槍鬆了膛。
舒樂:“???”
那把槍在弗德麗卡手指尖仿佛有生命般的轉了兩圈,然後被重新放回了手包中。
女人嘴角的笑幾乎是惡意的:“彆緊張,逗你玩的。”
舒樂:“……”
——你知道距離成功最遠的距離是什麼嗎?
——就是你明明馬上就要成功了,然後那個準備送你上路的人對你說。
——逗你玩的。
去他媽的。
舒樂覺得自己的心態快要崩了。
弗德麗卡的心情看上去倒是很好,甚至還有功夫調侃舒樂。
她取出一根女士香煙,用那把勃朗寧當打火機點燃了湊在嘴邊,然後問舒樂道:“害怕嗎?”
舒樂沒有說話。
弗德麗卡便自顧自的吸著煙,那把小巧的勃朗寧像是個玩具似的在她之間輕巧的旋轉。
櫻花牌的女士香煙味道極淡,還帶著一點淡淡的檀味。
直到吸完了一整支,弗德麗卡才在自己掌心按滅了煙頭。
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燙似的對舒樂露出一個笑來:“本來的確是想殺您的,但看到商玨先生的遺囑之後,我覺得還是留下您更好一些。”
舒樂非常不甘心,明裡暗裡的挑撥道:“恕我直言,德姆斯女士,我以為你會覺得殺了我出氣比較爽。”
“出氣?”
弗德麗卡像是聽到了什麼新奇的詞彙,她甚至驚訝的看了舒樂一眼,笑出了聲來,“舒先生,我不需要出氣。”
微微頓了頓,她對舒樂道:“如果您隻是無名小卒,殺了您自然不足為懼。”
“然而因為商玨先生的死,讓您突然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弗德麗卡又借著波浪您的火點了一支煙,動作可謂是頗為嫻熟、
她搖了搖頭,“如果這時候再殺了你,那可就隻有傻子才會做這種事了。”
舒樂:“……”
舒樂覺得胸口中了一箭,於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開口道:“既然如此……”
“但你留在Augus身邊也同樣令我不安。”
弗德麗卡用手撐了撐弧度完美的下頜,顯然有些困擾的開口,“昨天他能為了你推掉家族的事務,以後如果你成了紅顏禍水,那我會很難過的。”
舒樂沉默了片刻,出於職業病的習慣糾正道:“德姆斯女士,紅顏禍水是用來形容女人的。”
“哦哦,sorry,抱歉。”
弗德麗卡笑盈盈的點了點頭,“舒先生,您真是一個有趣的人。”
這話聽著和您真是一個好人沒什麼區彆。
舒樂防備心倍增的接過了這張莫名其妙的好人卡,儘職儘責的商業互吹:“謝謝,您也非常美麗。”
“和您聊天真是很有意思,但我還有其他事,隻能到此為止了。”
弗德麗卡賞心悅目的臉上有種遺憾的神情。
她看了看時間,站起身來,對舒樂道,“今天淩晨一點鐘,我會安排人帶您離開這裡。”
她的語氣是決定的語氣,並沒有絲毫和舒樂商量的意思。
但結果卻是格外喜聞樂見的。
舒樂被這份天降正義給砸得喜笑顏開,好半天才崩住了神情,朝弗德麗卡看了過去:“您真的願意送我離開?”
弗德麗卡對著屋中的鏡子整理了妝容,再次重新補好了口紅。
然後她轉過身:“為什麼不?”
“曾經我的確將這份權利放給了Augus,但現在我發現他並不能完美的使用這份自主權。”
弗德麗卡戴上了一頂淺褐色的寬簷戴妃帽,遮住了大半張豔麗的麵容,“當他能夠重新勝任的時候,自然會再次贏得這一份禮物。”
舒樂:“……”
這一對母子果真是一模一樣的神經病。
眼見著弗德麗卡就要往外走去——
舒樂神情一動,向前追了一步道:“德姆斯女士。”
弗德麗卡轉過身:“還有什麼能為舒先生服務的嗎?”
舒樂眼中快速的跳躍過不明的神色:“我隻是突然想到,既然您是真的想要送我離開,是不是應該留下一些誠意?”
“誠意?”
舒樂露出一個淺淡的笑:“留在這裡,至少我的人身安全是有保障的。而跟隨您的人離開,我並沒有任何武器,也沒學過防身術,去冒這個險……您應該懂得我的意思。”
弗德麗卡似乎愣了愣,隨即挑了挑嘴角:“舒先生,我一直以為商玨將遺產留給你完全是因為個人私情。不過現在看來,您的確更適合做個商人。”
舒樂的笑意未變,顯得耐心十足。
弗德麗卡似乎是真的有事要去做,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匆忙起來。
她伸手從手包裡取出了剛剛那把用來點煙的勃朗寧,隨手放在了置在臥室門口的花架上。
“德國造,後坐力很小,新手也很合適。”
弗德麗卡偏過頭,褐金色的頭發也順著她的姿勢一並垂了下來,顯得典雅而美麗,“裡麵有六發子彈,舒先生,祝您一帆風順。”
舒樂點了點頭:“也祝您天天開心。”
大概是這句祝福實在太接地氣,弗德麗卡頗為驚異的看了舒樂一眼,隨即笑出了聲。
“舒先生,您果真是……很美味,我倒是突然希望Augus能早日學會權利與情感的取舍,將您重新接回來給我看看。”
謝謝,不必了。
舒樂真誠的朝弗德麗卡道了彆。
這一對母子都有著莫名其妙的自信,近乎偏執的固執和完全血腥的價值觀。
他們天生處在支配的位置,永遠體會不到被支配的不甘和厭惡。
——就像是弗德麗卡永遠都不會猜到他留下這把手槍的真實意圖。
舒樂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走到花架前拿起了那把銀色的勃朗寧。
真槍入手,沉甸甸的重量讓舒樂眯了眯眼。
他將槍收入槍套隨身攜帶,然後換下了睡衣,安靜的開始等待午夜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