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歡(68)
舒樂實在記不得自己昨天到底是什麼時候暈過去的。
不過好歹還是醒過來了。
還是那件熟悉的令人惡心的主臥。
深黑色的床單, 大床的另一半依舊是空空如也。
當然,舒樂也根本完全不關心裴紹之那家夥滾去了哪裡。
他躺在床上, 生無可戀的看了一眼天花板, 可憐兮兮的對係統喊:“統統,我腎好疼嚶嚶嚶,腰也疼,屁股也疼,全身都疼,我是不是要廢了。”
係統:“……”
係統昨晚也被折磨了一晚上,比舒樂還要生無可戀:“你昨晚不是挺配合嗎?”
舒樂毫無心理負擔的道:“廢話,不配合萬一他弄死我怎麼辦?”
他像是攤煎餅兒似的把自己翻了個麵,把後腰的傷處掀在了上麵,枕著自己的胳膊繼續哭嚎:“渣男啊統統,你以後可千萬不能找個這樣的男朋友!”
係統:“……”
辣雞宿主。
浪費了它大好的一顆同情心。
舒樂保持了一會兒,覺得這個姿勢還是不爽,於是又撅著屁股挪了挪。
好不容易安生下來, 舒樂繼續孜孜不倦的道:“統啊, 咱中國的老話沒說錯, 知人知麵不知心, 白蓮花皮下是豺狼!”
係統:“……”
係統咽了一口氣:“以後你要是失業了,我建議你去表演學校投遞一份簡曆。”
舒樂很委屈的拒絕:“不行, 當老師工資太低了, 關鍵還必須穿的簡單樸素又大方, 和我的宗旨不符。”
係統道:“表演學校裡帥哥很多, 器大活好。”
舒樂支著下巴:“嘻嘻,那我再考慮考慮。”
係統:“……”
它就知道。
這宿主就不是個省油的燈。
剛被搞了一晚上第二天也沒消停。
係統在中老年偶像劇和安慰宿主兩個選項麵前左思右想,僅憑著一點尚存的人道主義精神多問了一句:“宿主,你昨晚感覺狀態似乎確實不太好,真的不需要調整一下嗎?”
舒樂打了個嗬欠:“調整什麼?”
係統壓低聲音:“我怕你昨晚被裴紹之嚇出,對最近有個流行的詞,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舒樂捂著自己的老腰翻了個身:“嘖,統啊,讓你少看電視劇你還不聽。還斯德哥爾摩,下一步是不是還指望我給你表演個藍色生死戀啊?”
係統:“……”
舒樂腰酸背疼的沿著床爬了起來:“裴紹之就是個瘋子,我可不想他再折磨我。服個軟唄,哄哄瘋子。”
“雖然我最近真不稀罕被他乾吧,但至少哄高興了他還能換成我喜歡的姿勢,一舉兩得美滋滋,多劃算。”
係統:“……”
係統的一顆真心喂了狗,咬牙切齒的道:“所以你昨晚又戲精附體了?”
舒樂道:“什麼戲精附體哦,配合表演和被他折磨,成年人都知道怎麼選吧?當然,裴紹之那種神經病就彆跟著摻和了。”
係統覺得自己真傻,真的。
跟了這傻逼宿主這麼久,竟然還沒牢記他本人根本就是個利益至上的利己主義者。
備受欺騙的係統拒絕跟舒樂再次交流。
傷口到底還是疼的,舒樂皺著眉搖搖晃晃的走到窗戶邊,拉開了窗簾的一角。
正午的陽光傾灑下來,氤氳在臥室的紅木地板上。
從窗外看去沒有任何的遮擋物,隻能看見的是一望無際的海岸線。
在天晴分外晴好的時候,能看到一些不知隔著多遠的建築物。
觸不到也摸不著。
舒樂疼得齜牙咧嘴,找了把椅子毫無形象的坐了下來,對係統道:“統統,我們分析一下,現在的情況對我們很不利呀。”
係統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破碎的玻璃心黏了回去,發誓再也不上舒樂的當,警惕性極強的發出格擋技能:“這不都是你自找的?”
舒樂露出一個虛假的不好意思的嘿嘿嘿式笑容:“人家旱太久了嘛!”
係統:“……”
嗬,不要臉。
舒樂將手從窗簾邊上抽回來,窗簾應聲而落,屋內的光線也再次暗了下來。
他盤起腿,摸了摸下巴,仰起脖子,真誠的道:“統統,樂樂想向你念一首表達夢想與未來的抒情詩。”
係統冷漠道:“我不想聽。”
舒樂聲情並茂的開始朗誦:“如果未來欺騙了你,不要心急……”
係統忍無可忍:“再BB拉黑了!”
舒樂立馬停了下來:“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們可能有了個場外援助。”
係統:“???”
舒樂悄聲道:“這房間裡全是攝像頭,但我醒了這麼久都沒人來敲門。那肯定是裴紹之被絆住腳了。”
誰能絆住裴紹之呢?
舒樂還沒來得及繼續推理,房門便被輕輕的敲響了。
係統:“……你的Fg塌的可真快。”
舒樂:“……”
然而很快舒樂就發現了門外的人並不是尋常的傭人。
因為那人根本就沒有等到舒樂的回答,而是直接從外打開了門,走了進來。
細跟高跟鞋的聲音在木地板上停留下來,舒樂循著聲音望了過去。
然後微微一愣。
那是一個。
非常,非常漂亮的女人。
這世界眾人皆知白人女性的青春格外短暫,因為她們會比任何其他膚色的人群都更加飛快的顯老。
無論是皺紋,斑點亦或者皮膚下垂,都將更早的出現在她們的麵部問題表上。
而麵前的這個女人卻顯得太過出彩。
舒樂見過的女人絕對不少,和她對視片刻,很難猜出她的年齡。
隻唯一能夠肯定的是——
麵前的這個女人絕非少女年華。
因為無論是麵部表情,還是姿勢動作,甚至還有像是與身俱來的一種說不清的氛圍。
最關鍵的是。
舒樂在她的身上,嗅到了和裴紹之身上一模一樣的血腥味。
那必須是手起刀落過無數次才能染上的味道。
下一眼,舒樂看到了跟在那女人身後的老喬斯。
老喬斯顯得恭敬而拘束,舒樂甚至在那張蒼老的臉上看到了一點點的畏懼和緊張。
這種情況實在是罕見的要命。
舒樂轉念一想,突然福至心靈的去看了一眼那女人的眼睛。
灰藍色的瞳孔。
女人原本側過臉在跟老喬斯說些什麼,說完之後轉了過來。
褐金色的長卷發落在她的胸前,隨著她的動作微微動了動,最後被塗著紅色美甲油的手指撩在身後。
女人向前走了一步,嘴角翹起,露出一個相當令人賞心悅目的笑容來。
她的中文說的流暢又自然,除了有些極其難發的前後鼻音,竟然聽不出一絲一毫的國外腔調。
她深紅色的美甲上嵌了幾顆小巧的裝飾性鑽石,伸手過來時鑽石的冷光灼在舒樂的眼睛裡。
冷豔又逼人。
“舒先生,你好。”
“久仰大名,我是德姆斯·簡·弗德麗卡。”
女人的身上的香水應該與佛手柑同源,說不清是前調還是尾調,微苦裡帶著幾分澀意的甜。
舒樂微微前傾,伸出手握住了那隻看上去精致又名貴的左手。
然後他開口打了招呼:“舒樂。德姆斯家族的掌舵人,幸會。”
女人似乎微微一愣,又像是裝出來的微愕。
她的右手抬起,秀氣又貴氣的遮住唇角,輕輕笑道:“舒先生錯了,在今天早上九點鐘時,我剛剛在德姆斯家族的私人教堂裡將掌舵人的位置交給了我的兒子。”
舒樂抬眉:“裴紹之?”
女人的笑意看上去真切又親和,她甚至點了點頭:“舒先生,我很欣賞你為他取的這個名字。意境深遠,漢語真是門博大精深的學問。”
舒樂沒有立即回話,他看著女人走進房間,在床邊的高腳椅上坐下。
德姆斯家族的前任掌舵人,就連坐姿也是矜貴的。
老喬斯躬身跟在德姆斯·弗德麗卡身後,將她貼身的手包放在一旁的案上,然後安靜的候在一旁。
弗德麗卡卻擺了擺手,對老喬斯道:“喬斯,你先出去吧,我和舒先生單獨聊聊。”
老喬斯似乎有些猶豫,但卻不敢違背她的意思,隻得頷首退了出去。
就在老喬斯即將走出門的時候,弗德麗卡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旁邊的桌麵。
這敲擊聲幾乎是極其細微的,卻立即讓老喬斯止住了腳步。
像是條件反射般的轉過了頭,訓練有素的躬身道:“夫人。”
弗德麗卡的五官分外出挑,搭配上她塗著豔色唇釉的紅唇,整個人都顯得分外明媚照人。
她笑著歪了歪頭,紅唇微啟:“記得出去將攝像頭關了,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彆人偷聽我講話。”
老喬斯應聲離開。
房門關上之後,這間顯得太過於寬敞的主臥終於再次恢複了平靜。
弗德麗卡一隻手頗為休閒的搭在椅上,另一隻手端起喬斯剛剛為她準備的咖啡抿了一口,然後轉向舒樂,笑道:“舒先生,有沒有人誇獎過你,你很能沉得住氣。”
舒樂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回過身,在弗德麗卡對麵坐了下來。
他低頭看了一眼那杯依舊冒著熱氣的咖啡,斟酌片刻:“暫時還沒有,謝謝夫人的誇獎了。”
“嘴也很甜,難怪他會十分喜歡你。”
弗德麗卡吹了吹咖啡杯上嫋嫋向外的熱氣,露出嘴角內側一顆秀氣的虎牙。
她放下骨瓷杯,看了看舒樂,幽幽的歎了口氣,“我第一次聽Augus提起你的時候,他還沒有滿十八歲呢。”
舒樂:“……”
影響了未成年人三觀,真是對不起了?
弗德麗卡說完這一句,大概是怕舒樂聽不懂,又笑著重新解釋了一遍:“Augus這個名字你大概不太熟悉,這是他的本命,德姆斯·奧格斯。這個名字還是當時他父親給他取的呢。”
裴紹之的父親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十分敏感的話題。
舒樂下意識偷偷瞧了一眼弗德麗卡的神色,卻發現她的神情格外平靜,連一絲多餘的波動都不曾存在。
下一秒鐘,她甚至主動跟舒樂聊起了關於裴紹之父親的事:“Augus應該告訴過你,他的父親也是一個中國人。”
舒樂努力想從弗德麗卡的臉上辨認出一點點他的情緒,但每次都是失敗而歸。
他隻能敷衍的先行回答:“是的,不過裴紹之似乎是跟了您的姓氏。”
弗德麗卡彎了彎唇:“他要繼承德姆斯家族,自然要姓德姆斯。而且,如果您多了解一些便會知道,他的父親與我結婚之後,也改姓德姆斯了。”
舒樂:“……”
是他見識短淺了,告辭。
舒樂想來想去實在沒想出應該怎麼回答弗德麗卡這句明顯有些三觀不正的話,可偏偏坐在對麵的女人抬眼看著他,顯然在等待舒樂的回答。
思忖再三,舒樂隻得不痛不癢的來了四個字:“原來如此。”
幸而弗德麗卡也沒有要深究的意思,隻是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她接著道:“Augus的父親早年受過的傷太多,和我生下他沒多久之後便因為抑鬱症自殺而死了。”
舒樂在心裡點了點頭。
心想是個正常的男人被你先搶來意大利,再逼婚,還得被迫改姓國外姓氏。
是個人都得瘋。
不瘋不是人。
弗德麗卡瞧了一眼舒樂的表情,又收回了視線:“這樣來說,對於Augus的成長,其實我並沒有做到一個當母親的義務。”
您才發現啊!
舒樂激動的想在心裡給弗德麗卡鼓鼓掌。
但表麵上卻是冷靜無比的,甚至飛快的找出詞彙給這位貌美無比的前掌舵人來了一番商業吹捧:“您不必這樣想,現在大家都知道裴紹之並沒有記恨您,也十分尊重您。如果您……”
——如果您心裡不痛快,可以下樓跑兩圈。
——最好不要來這裡聊天,容易浪費感情。
舒樂及時止住了後麵欠抽的話。
弗德麗卡聽了這之後自然也不會想到舒樂沒說出去的話,她搖了搖頭,終於止住了話音:“抱歉,家中私事,讓您見笑了。”
舒樂趕忙一臉真情實感的標準化微笑,擺了擺手道:“您客氣了。”
弗德麗卡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又從隨身的手包中取出一張濕巾擦拭了嘴角。
收拾好一切,才將話音落在了此行出來的目的上。
“Augus的成長時光裡缺少玩伴,我第一次聽他提起你,是他自己去電影院看了一場電影。”
女子的妝容縱然在昏暗的房間裡也依舊顯得精致又典雅,她對上舒樂的視線,笑了一笑,“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你導的第一部電影。”
舒樂第一部電影上映的時候,他還在國外準備畢業。
這算是他送給自己的畢業禮物。
而後來整個影壇都知道,舒樂的第一部電影便拿下了當屆的金熊獎。
這個新人導演的名字迅速的傳遍了大江南北,搭配著舒樂當年青澀的照片和笑容。
出道即巔峰。
那是一部同誌愛情片。
又或許根本算不上愛情片,因為所有的愛恨都沒來得及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