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歡(70)
聒噪的快艇馬達聲撥開沉靜而陰冷的海麵,也一並將剛才的喧囂拋在了身後。
月色幽冷。
舒樂坐在後排的座椅上, 借著慘白而淒惻的月光低頭看去——
才發現自己的雙手竟然也在顫抖。
那把泛著金屬光澤的勃朗寧還死死的握在掌心裡。
與皮膚相接處的地方泛起了幾絲冰涼的汗意。
大概是真的太久沒見過血了。
舒樂愣了愣神, 下意識向後看了一眼。
沉沉的夜色將發生過的一切全數掩埋。
埋在了寂靜幽深的海水中。
快艇駕駛座的位置上傳來一個語帶微妙的聲音:“……我說, 舒大導演,你一點不害怕啊?”
舒樂從如同死水般的海平麵上回過了頭。
Ryan將桅杆調到了自動駕駛, 一臉奇怪的看著舒樂。
舒樂:“……”
Ryan向前湊了湊, 又道:“舒導,你以前殺過人嗎?”
舒樂:“……”
你說呢?
算了算了,說出來嚇死你這個小孩了。
舒樂將槍口上的硝塵擦了乾淨,似笑非笑的翻了Ryan一眼:“好好開你的船,哪兒那麼多話。”
Ryan一咧嘴:“你怎麼不想讓我跟你好好開車呢?”
舒樂終於被Ryan成功逗樂了, 他向後靠了靠,歪歪斜斜的仰在座椅上,微微抬著下巴道:“開開, 開開開,來,立刻就給你個機會。”
Ryan:“……”
Ryan想調戲卻顯然沒有得手, 於是反而慫得退了回去:“還是算了, 舒大導演, 我怕你也一槍崩了我。”
舒樂笑嘻嘻的卸了槍膛:“哪兒能啊, 我還指望你快點開, 最好早點上岸呢。”
Ryan轉了轉方向:“用父親的槍打人家兒子, 你就不怕德姆斯·弗德麗卡來找你拚命?”
舒樂攤了攤手:“那怎麼辦?不打那一槍我們能走得了嗎?”
Ryan犀利的插嘴:“不止一槍, 你對他開了三槍, 都把他從飛機上打下來了。”
舒樂:“……不服要不你咬我一口?”
Ryan搖了搖頭,又踩了一腳油門,慢吞吞的道:“少爺對你那麼好,我當時以為你肯定不忍心開槍的。”
舒樂沒答話,像是沒有聽到。
岸邊已經漸漸有了燈火的光影,遠處的城市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麵上,還是一片溫柔平靜的沉睡模樣。
Ryan向來不缺乏自娛自樂的本領,也並不在意舒樂會不會回答,接著又道:“如果你不開槍,我就趁機把你推到他那邊去,然後自己走人,哈哈哈!”
舒樂:“……”
智商真是決定命運的一件重要的事。
“那不順你的意,真是不好意思了。”
舒樂麵無表情的將槍裝進槍套裡收好,又用長外套遮住了槍套的形狀。
接著他站起了身,開口道,“羅馬的路線你比我熟悉,等等上岸之後你直接送我去大使館申請保護。”
Ryan一驚:“去大使館?”
舒樂抬了抬眼皮:“這不廢話?我今天開槍打了裴紹之的事兒他媽肯定知道了,不去大使館,誰能保證我安全離開這鬼地方?”
“再說……著名導演舒樂失蹤一個月後回歸娛樂圈,物是人非,他將何去何從——”
舒樂眯起眼睛想了想,一邊說,一邊露出一個賊兮兮的笑來。
他整了整衣領,支著下巴對Ryan道,“怎麼樣?這個標題有沒有噱頭,是不是一看就能掙錢?”
Ryan:“……”
***
事實證明。
舒樂非常具有做老板的潛質。
這個標題更是無比適合拿來作為談資,吸引大眾的眼球。
尤其是他打扮得光鮮亮麗,光彩照人。
然後在大使館安保組的護送下,以一個無辜受害人的形象一路從意大利羅馬飛回京城時,前來接機的粉絲和前來圍觀的吃瓜群眾硬生生將他送上了熱搜第一。
#舒樂回歸#
這個世界所有發生過的事都不可能任何音訊,再加上這個圈子本身的體質問題。
就算舒樂從來沒有主動提起自己這消失的一個月到底去了哪裡,又到底怎麼回來的,中途發生了什麼。
相關的討論和疑問卻依舊不斷發酵。
熱度持久不下。
舒樂的沉默反而變成了一種成就自我白蓮花形象的最好助力。
弱小,可憐,無助。
還總是沉默,從不搞事。
真的實在是非常令人心疼了。
這麼好的樂樂哪裡找。
哪裡找?
出門左轉,指路書架。
裝逼大法三十六計。
看過的人都說好。
深藏功與名的舒樂同誌,坐在風玨傳媒自己的辦公室裡,正在打著嗬欠圍觀麵前商玨的遺產律師。
這名律師看上去應該是商家的老紅人了,頭頂的地中海十分嚴重,偏偏還喜歡念一句就摸一摸腦袋頂上幸存不多的幾個毛發。
也是非常執著了。
舒樂一直以為商玨離世的突然,但具體是什麼病因,還是回國後才從他的律師嘴裡了解到。
急性白血病。
發病的突然,入院治療的時間也耽誤了好些日子。
還沒有等找到相關配型,人已經撐不下去了。
好在直到徹底陷入昏迷之前他的意識還是清醒的。
清醒的留下了一份完整的遺囑。
在裡麵寫明了他的遺產歸屬。
畢竟奮鬥了這麼多年,商玨的遺產相當可觀,律師不得不將其分為好幾個部分一趟一趟的各個部門跑腿來進行手續上的交割。
今天來找舒樂進行交接的就是最後一部分。
風玨股份產權的交接。
商玨名下擁有風玨傳媒百分之五十六的股份,將其中的百分之十六轉交給舒樂,另外的四十全部留給舒樂。
再加上舒樂手中早已經持有的股份,持股水平超過百分之五十,穩坐董事長的位置。
律師已經走完了相關手續,將最後的文件印成三份。
董事會、公證處和舒樂手中各持一份。
除了這一份股份協議,律師也一並將商玨的遺囑原件附上一張知情通知單給了舒樂:“舒先生,上麵有繼承人簽字那欄,請您簽個名。”
舒樂垂下眼,看到了遺囑原件上商玨的名字。
黑色簽字筆寫的,筆畫有些虛浮。
但卻一如既往的龍飛鳳舞,張揚肆意。
就像是那個已經在他的回憶裡越走越遠的人。
也許是被裴紹之給嚇怕了,又或許是得了真真切切的利益——
總之,在這一個瞬間,舒樂突然想起了商玨。
從初見。
到最後一麵。
——“喲,小不點,你穿裙子這麼好看呀?”
——“以後跟著哥哥我唄,護著你,不讓彆人欺負你。”
——“舒樂,你是不是其實從來都沒有一分一秒,真正的用心愛過我。”
所有的貧窮與富有,高貴和平庸,優雅或卑微。
在死亡麵前向來平等且一視同仁。
人死如燈滅。
愛恨皆不存。
舒樂的筆鋒頓了頓,在白色的簽字處嵌下一點點幽深的墨跡,又被隨後的筆畫抹過,看上去不再那麼明顯。
頂著地中海造型的律師先生收回文件,朝舒樂鞠了一個躬:“舒先生,到此為止商玨先生的所有遺產分配問題已經結清,如果您還有任何疑惑,可以致電我隨時查詢。”
舒樂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什麼的道:“對了,你是商家的私人律師吧?”
律師點頭:“是的,我從商玨父親在位時便在他家擔任律師顧問的工作。”
舒樂道:“那現在商家這個情況……你以後是要換工作嗎?”
商家垮台的徹徹底底。
雖然舒樂沒有明說,但話裡的意思已經明白又清楚。
商玨父母早亡,親戚多數從政而不從商。
唯獨一個商妁,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清醒的時候倒也罷了,瘋起來簡直六親不認。
那律師看上去倒是非常淡定,他推了推眼鏡,對舒樂道:“舒先生不必為此擔心,做顧問律師經驗越多工作就越好找,感謝您的關心。”
舒樂還想再說什麼,辦公室的門卻被人敲響了。
律師再次朝舒樂半鞠了個躬:“舒先生,再會。”
舒樂隻得擺了擺手:“再會。”
辦公室的門推開又合上,這次走進來的倒是個老熟人——Lisa。
這還是舒樂回國之後除了助理林羽凡之外,第一次見到老熟人。
還是曾經關係不錯的老熟人。
舒樂露出個笑來,站起身幫Lisa倒了杯水:“好久不見啊,大美女今天怎麼想起來光臨我這裡了?”
他從飲水機旁的儲物櫃裡取出一根吸管放入玻璃杯中,然後將水杯遞給了Lisa,“今天的口紅顏色很襯你,彆弄花了。”
Lisa平日裡跟在商玨當特助時經常是一身挺直又板正的職業裝,配上尖尖細細的高跟鞋,細腰大長腿,走起路來氣勢十足。
今天卻換了一身休閒的裝束,看上去一下年輕了四五歲,到有點像是剛工作不久的模樣了。
她接過舒樂手中的玻璃杯,表情凝固了片刻,緩緩的在舒樂對麵坐了下來。
舒樂將手裡的工作暫時停了下來,笑眯眯的對Lisa道:“怎麼了?特意到我這裡來,不會就是為了喝杯檸檬水吧。”
Lisa這才回過神來,她看了舒樂一眼,搖了搖頭:“當然不是。”
舒樂也給自己的杯子裡放了兩片檸檬,喝了一口,酸得砸吧砸吧嘴。
Lisa捧著水杯,緩緩道:“我隻是剛才在想,公司裡很多女孩子盛傳的一句話。”
舒樂麵色凝重的望著已經沉入杯底的檸檬片,抽出空道:“什麼話?”
Lisa看了看舒樂:“舒導人長得帥,有溫柔,對每個女生都好體貼,要是能做他的女朋友真是太幸福了。”
舒樂:“……”
聽上去似乎很有道理。
如果他不是個天然彎的話。
還沒等舒樂回答,Lisa便道:“商董在世的時候,一直很在意這句話。”
舒樂愣了一下,彎起唇角笑了:“是嗎?他沒跟我提過啊。”
Lisa收回了視線,目光在檸檬片上遊移片刻,輕聲道:“是啊,很多話他都沒來得及跟您說。”
她微微頓了頓,“以後也再沒機會說出口了。”
舒樂:“……”
要是還能說出口的話,估計就要變靈異事件了。
還是彆說了。
算了算了,彼此放過。
舒樂試圖想找輕鬆點的話題重新開始聊天,但他和Lisa之間的交流實在有限,好半天都沒能想出來能聊什麼。
倒是Lisa喝了兩口檸檬水後,或許是被酸的牙疼,顯然平靜了許多。
她將玻璃杯推遠一些,對舒樂道:“白微苒遞交解約申請了,您知道嗎?”
舒樂自然知道,他今天早上還處於一個好老板的本能去挽留了一下這位小天後。
當然,沒能挽留成功就是了。
舒樂不好意思告訴Lisa自己出師未捷,隻得簡短道:“看到了,她的合約也快到期了,就算現在違約也賠不了幾個錢。”
Lisa的麵上似乎有些微惱。
她甚至又抬起頭,在舒樂的麵上掃了一圈,隨即挪開視線:“我還以為商董走了以後,您會問我關於他和白微苒的事。”
舒樂:“……”
這有什麼可問的?
他又不是八婆。
舒樂將杯中的檸檬片用銀勺弄出來扔了,無語道:“他活著的時候我都沒問過,乾嘛等他死了再問啊。”
Lisa不解道:“您不好奇嗎?”
“好奇什麼?”
舒樂也很不解,“好奇他兩上沒上過床?還是好奇他兩在一起多久了?”
Lisa咬了咬嘴唇:“您就不好奇,為什麼商董會對白微苒這麼特殊嗎?”
舒樂:“……”
嗯……
其實他真的不好奇。
但是漂亮的小姐姐似乎想讓他覺得自己很好奇的樣子……
行吧。
小姐姐的要求總是讓人無法拒絕。
舒樂向前傾了傾身子,努力擺出了一副求知欲旺盛的模樣:”確實挺特殊的,好吧,這是為什麼呢?”
Lisa大概到底是心裡揣著事,竟然也沒看出來舒樂的敷衍,而是伸手從包裡取出了一本雜誌。
自從舒樂接任風玨傳媒之後,手下藝人的雜誌一般都會送一本到他的手裡來。
而這本雜誌舒樂之前並沒有看過,顯然不是最近才拍的。
雜誌的封麵是個前陣子十分當紅的明星,但並非風玨傳媒的簽約藝人。
倒是從下麵的幾行目錄裡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白微苒。
那時候白微苒顯然還沒有達到如今的小天後位置,隻能占據雜誌內頁的版麵。
Lisa將雜誌翻開,翻到了白微苒的那一頁。
標題其實取得毫無新意,照片也不過寥寥幾張。
大概是攝影師對臉型欣賞偏重的問題,取側臉的角度占照片的大多數,隻有兩張照片取了百分之百的正臉。
舒樂的視線從雜誌上一劃而過。
就在快要一目十行的看完之前,他的眼神突然在一張照片上停了下來。
這張圖……
Lisa一直盯著舒樂的動作。
直到他動作停頓,Lisa才隨著他的視線往雜誌上看了一眼。
她輕聲道:“舒導,有沒有覺得這一張照片很像你?”
舒樂神情一怔,片刻後卻又笑了。
他瞥了Lisa一眼,哭笑不得的又看了兩眼照片:“你確定?我和她差了十萬八千裡……”
“她很像小時候的你。”
Lisa打斷了舒樂的話。
舒樂:“???”
不知道舒樂的表情是不是太過於茫然,Lisa看著舒樂的那雙眼睛裡終於帶上了一點點失望的色彩。
她將那本雜誌又向後翻了一頁。
隻一頁。
在雜誌薄薄的書頁之間,夾著一張早已經泛了黃的照片。
由於時間過程,又或許是因為照片的主人經常翻看這張照片,四個邊角的位置已經微微破損,看上去顯得有些陳舊。
可卻十分平整,很明顯是被精心保存。
照片上的舒樂穿著一身女式的校服,藍白色的。
寬大的衣袖和褲腳遮住了他所有的身體輪廓,看上去像是整個人都被套在麻袋裡,顯得越發纖細又脆弱。
烏黑的直發從肩側披下,遮住一邊略顯蒼白的臉頰。
他正用手肘支著下巴,伏在欄杆上百無聊賴的看向操場。
隻露出一半好看的側臉。
挺翹的鼻尖,薄薄的唇,還有光潔的像是在等待被親吻的額頭。
還有彆在頭發上的,一個早已經過了時的向日葵小發卡。
——那是永遠停在十七歲時的舒樂。
那時的舒樂還沒有抽條出現在明顯的男生輪廓,長期的營養不良和寄人籬下的恐懼感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儘致。
Lisa將照片抽出來,和白微苒的那張雜誌圖放在一起。
然後她抬起頭看著舒樂,一眨不眨的問道:“舒導,像嗎?”
……
幾分鐘過去。
舒樂卻沒有說話。
Lisa的聲音低兒又低:“也許是沒有您那樣精致,但的確是……”
“但不會真的有人永遠停留在十七歲。”
舒樂伸出手,將整本雜誌乾淨利落的合了起來。
那張十七歲的他和還未大火的白微苒便立即一並被壓進了時光的縫隙裡。
舒樂甚至慢悠悠的親自將這本舊雜誌的四個邊角壓得平平整整,然後遞還給了Lisa。
接著輕聲道:“的確值得紀念,但不是給我。”
Lisa完全不能理解,就連聲音都尖銳了幾分:“為什麼?!商董明明是因為白微苒像您才會——”
“才會出軌?才會變心?還是才會男女不分?”
舒樂嘴角漾出一個溫和的笑來。
他站起身,給Lisa的杯中添了水,然後才道,“彆傻了,Lisa。”
Lisa整個人頓時一僵。
舒樂慢條斯理的喝了兩口水,悠悠道,“無論他是在乎那個十七歲的我,還是在乎白微苒;無論他是在喜歡男人還是女人上徘徊不定,還是單純圖一時新鮮,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事,我已經往前走了太久。”
舒樂站起身,“而他卻格外固執停在了原地。”
“而恰巧呢,我這個人生性懶惰,最煩等人。”
舒樂輕輕笑了笑,伸手拍了拍Lisa的肩,溫和道,“所以結局很簡單,我不願意等他,也不願意回頭看了。”
而被他放在過往風景裡的那些人和事,無論是商玨還是白微苒——
就像是一幕已經落幕的啞劇,曾經熱烈過,卻再也掀不起絲毫波瀾。
純粹看個熱鬨罷了。
但是看熱鬨歸看熱鬨,把可愛善良的小姐姐惹哭,到底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
舒樂從濕巾盒中抽出了兩張印花濕巾,溫柔的遞了過去,無奈道:“不哭了,好不好?”
Lisa的眼淚掉的無聲無息,既沒有哀嚎聲,也沒有哭泣聲,隻有隱隱約約澀然的鼻音。
她接過濕巾抹去了眼淚,非常執著的又問了舒樂同一個問題:“舒樂,你愛過商董嗎?”
舒樂:“……”
舒樂絕望的深吸了一口氣,雙手舉起投降了:“愛愛愛,愛他愛他,愛過愛過,真情實感一絲不摻假。”
Lisa擦了擦腫腫的鼻子,紅著眼睛問:“那他的葬禮你會去嗎?”
舒樂:“去去去!肯定去!不去不是人!”
Lisa用審視的眼神盯著舒樂瞅了半晌,站起身鞠了個躬,轉身跑了。
舒樂:“……”
厲害了,自從升官發財當了總裁。
喜歡跟他鞠躬的人越來越多了。
也不知道會不會折壽。
還有,商玨啊,樂樂愛沒愛過你不好說。
這小丫頭肯定愛你愛得在心口難開。
唉,可憐。
……
商玨正式的葬禮放在了他離世第三個月的第三個星期天。
周末。
七點鐘,大清早。
簡直是不可饒恕的時間。
舒樂原本是真的不想去,但轉念一想到自己當初跟Lisa保證的“不去不是人”之後……
還是去吧,好歹也要做個人。
舒樂不得不在周末的六點二十就從床上爬了起來,洗臉刷牙一氣嗬成。
六點三十準時出門,下樓開車出發前進。
周末的早晨難得不堵車,隻有偶爾的幾個紅燈需要踩刹車。
又向前開了一段,舒樂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能在這麼早打電話的,也不知是何方神聖。
舒樂剛開始沒打算接,偏偏這通電話固執的要命,一連撥了許多遍。
最後終於迫使舒樂將車找了個位置停在路邊,摸出手機看了一眼。
未知號碼。
舒樂:“……”
時間到,號碼自動斷線,隨即又很快撥了進來。
舒樂忍無可忍,隻得將手機接了起來:“你好,哪位?”
“晨安,舒先生。”
電話線仿佛穿越了大半個地球,一個低柔而優雅的聲音從電話那頭響起,“許久不見,舒先生還記得我麼?”
舒樂皺了皺眉:“德姆斯夫人。”
電話另一頭的聲音幽幽響了起來,帶著薄涼的笑意和語調:“瞧瞧我聽到了什麼,舒先生才用我丈夫的槍傷了我的兒子,差點直接殺了他,我怎敢當得起您一聲夫人。”
舒樂握住方向盤的手緊了緊,也沒有爭辯,道:“事出有因,還望夫人見諒。”
“見諒?”
弗德麗卡的語氣轉了三百六十度,又恢複了那種帶著血腥氣的優柔,“舒樂先生,若不是Augus替你說情,而他當時身上正好有防彈衣的話……”
“恕我直言,您已經去和撒旦會麵了。”
原來裴紹之沒死。
舒樂說不清自己究竟是爽是不爽,但既然裴紹之沒死,他和弗德麗卡這通電話便顯得更加沒有必要。
他絕不會傻到再去意大利,而在國內裴紹之的手也暫時還伸不了那麼長。
舒樂也沒介意弗德麗卡剛剛的話,反而道:“既然如此,那便最好了。請您代我祝他早日康複。”
女子的笑意頓時便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她的話音裡帶笑,語氣卻冷極了:“抱歉呢,這怕是不行了,舒先生。”
還未等舒樂開口問為什麼,弗德麗卡便已經接上了下一句話。
“Augus他才剛剛養到能下地不久,便從醫院溜出去了,真是令人困擾。”
弗德麗卡的聲音裡說不出是喜是怒,平靜的令人頭皮發麻,“我剛剛查到了航班記錄,他訂了羅馬時間今天早上的六點半的飛機去了中國。”
舒樂:“……”
為什麼就不能好好照顧神經病,讓他不要亂跑?
知不知道這樣容易造成恐慌?
弗德麗卡一襲紫色連衣裙,坐在爐火前,麵前的地毯已經被鮮血染成一片豔紅。
手下的保鏢湊上前輕聲問道:“夫人,請問還要提下一批可能放走少爺的人過來見您嗎?”
弗德麗卡擺了擺手,塗著血紅色甲油的手指修長,分不出哪裡是血,哪裡是甲油。
她一個一根擦淨手指,道:“舒先生,您知道的,他顯然是去找您了。所以我才撥了這個電話,希望您不要讓我失望。”
舒樂簡直被氣笑了:“德姆斯夫人,我以前是個導演,現在是個商人。沒有您的手段和本事,猜測不來您的‘不失望’是個什麼標準。”
弗德麗卡不緊不慢道:“您客氣了。我當然不會要求您徹底製服Augus,隻是希望您能留住他,我自然會派人將他找回來。”
這的確像是她會做的事。
舒樂權衡了一下答應與不答應,覺得也不過就是明麵上告知的區彆。
他頓了頓,點頭道:“我知道了,如果有他的消息,我會跟您聯係。”
“您真是個不錯的人。”
弗德麗卡嘴角微微彎起,柔聲道,“您也應該知道,如果Augus在你那兒出什麼事,我一定會送您下去陪伴他的。”
舒樂:“……”
謝謝您了啊,他並不想陪著裴紹之一生一起走。
舒樂毫不客氣的掛了電話。
雖然在大清早就聽到了這個慘絕人寰的消息,但商玨的葬禮是已經答應好的事,也沒有辦法因為這種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出現的“意外”取消。
舒樂長舒了一口氣,重新啟動了車子。
還沒開動,被丟在副駕駛上的手機便又再次響了起來。
舒樂下意識瞅了一眼手機屏幕。
終於不是未知號碼了。
——Li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