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祁在微微頷首,抬手道:“那小道便以茶代酒。”
四人相碰,目光齊刷刷落至了那廣陵王世子身上,見他輕哼一聲,似有些嫌麻煩似的,不情不願地伸出了手。
眼看要碰上大家杯子,卻聽李秀色“咦”一聲道:“世子,您杯中怎的也是茶水?”
顏元今握杯的手一頓。
顧雋忽而輕輕“啊”了一聲,方想起什麼似的道:“昨昨兄喝不得酒。”
喬吟訝道:“為何?”
沒等顧雋回答,陳皮已率先道:“我主子不勝酒力。”
“……”廣陵王世子:“多嘴。”
李秀色似聽了什麼新鮮,故作訝異:“一點也喝不得麼?”
她說著,“嘖嘖”兩聲,小聲道:“真看不出來……”這麼個看上去眼比天還高的孔雀,竟然是個不會喝酒的。
感歎一聲罷了,落到廣陵王世子耳裡,卻成了十成十的諷刺。他當即把碗裡的茶水朝旁邊一灑,而後道:“陳皮。”
“主子。”
“倒酒。”
“……主子?”
顏元今嘶一聲:“磨蹭什麼。”
陳皮再不敢推脫,忙替主子斟了一杯,小心起見,還並未倒滿,隻倒了半杯。
廣陵王世子端了酒,這才哼了一聲,跟大夥兒杯子碰了上去,李秀色見他反應,隻當這孔雀炸了毛,嘻嘻一笑後,對著大家重重一碰——“乾杯!”
恰在此時,夜空煙花盛開,眾人於花火之中,皆是一飲而儘。
李秀色喝完酒,又給自己斟了一杯,她此刻稱不上醉,隻是有些微醺,瞧著眼前的一張張帶著笑意的麵孔,心中隻覺暖意流淌。
她自小過年便隻有和父親兩個,父女倆隨便吃點看個春晚,這個年便也這麼稀裡糊塗過去了,她從沒心情看什麼煙花、貼什麼對子、喝什麼酒,也從未覺得這麼熱鬨快活過。
她過去曾隻將他們視為一個又一個紙片人,而此刻這些人分明是再鮮活不過的,是她在這個世界的朋友,是她唯一舍不得的。
李秀色托著腮,起了幾分好奇,忽問道:“喬姐姐,你們過去都是如何過年的?熱鬨嗎?開心麼?”
“過去?”喬吟想了想,也笑吟吟道:“每年這時候,都城夜市徹夜不歇,歌舞升平,滿目繁華,唔……似乎要比這裡熱鬨。”
她說著,歪了歪頭,眨眼道:“但沒現在開心。”
李秀色嘿嘿一笑,語氣中忽然添了幾分悵然:“我也好想看看夜市……”
喬吟惑道:“妹妹過去不也住在都城麼?你過年時不曾出去逛逛?”
李秀色搖了搖頭,卻沒說話。
喬吟又笑道:“對了,李妹妹,你方才說的……‘乾杯’,是什麼意思?”
竟把這茬忘了。李秀色想了想,認真瞎編道:“是我家鄉的俗語,代表‘新年快樂’的意思。”
顧雋“誒?”了一聲,家鄉的俗語?自己與李娘子可是同鄉,為何從未聽過這個俗語?
又想,罷了罷了,許是自己過去見聞少了一些。
這個想著,他便微微一笑,用新學來的俗語,在遠處炮竹聲中,敬酒一杯,對著自己一眾友人祝福道:
“那,顧某也在此,祝大家——乾杯。”
*
夜更深。
酒席散去,炮竹聲停,院中又安靜了下來。
年夜飯的餘熱似還在桌上並未散去,李秀色托著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麵前那個頭抵在桌上的人影。
樂雙的“桃葉燒”到底是個性烈的酒,今夜喝了那兩罐,大家醉的醉,累的累,早各自回房歇息去了,連陳皮也因多喝了幾杯,再顧不上自家主子,回去呼呼大睡了。
於是桌邊便隻剩了她和廣陵王世子二人。
這世子,當真是喝不得酒。
除了碰不得酒的衛祁在,誰也沒他喝得少,可誰也沒他醉得厲害。
就在方才,正當大家其樂融融,迎上顧雋的祝福時,忽聽“砰”的一聲,眾人嚇了一跳,還以為是炮竹落到了身邊,定睛一看,才發現是這世子砸桌上了。
他活像暈死過去,直接醉得不省人事。
見慣了他平日裡的囂張模樣,乍一見他如此,李秀色竟覺得有些好笑。她本想留他在此地自身自滅,可一想,他不省人事,不就剛好給她創造了絕佳的機會?
她也有些微醺,便做了兩份醒酒湯,自己先喝完,而後安靜坐在騷包世子身邊,靜看了他一會,再拍拍他的肩:“世子,醒醒。”
顏元今沒動靜。
李秀色正欲再拍,手才將將放上去,忽見廣陵王世子“騰”一下坐了起來。他擰眉瞧著她,分明是醉了,白皙的麵頰上卻連半分暈紅都未見,倒是一雙鳳眼中可見波光豔豔,是驚人的漂亮。
“鬆手。”他命令道。
“……”醉了還能這麼囂張!
李秀色氣結,起身便想走,卻聽他又道:“給我。”
顏元今攤開手,盯著她手中的醒酒湯,一字一頓道:“拿來,給我。”
李秀色一愣,忽笑道:“想喝?”
“給我。”他隻是重複。
李秀色想了想,道:“想喝可以,需我喂你。”
廣陵王世子皺眉,沒有說話。
李秀色循循善誘道:“你是世子,我來喂你,天經地義的事情,不是麼?”
世子眉頭舒展開來了,似是很認真地想了想,隨即道:“沒錯。”
他坐直了身子,對著她抬了抬手:“你喂我。”
李秀色上前,這才高興起來,眼下進度是92次,隻要再喂上八口,便可萬事大吉了。
她小舀了一勺,輕輕吹了吹,而後道:“張嘴。”
顏元今醉後果真聽話得很,他意識不清,她說什麼,他便做什麼,張了嘴,被喂了第一口。
“再張。”
第二口。
“還有。”
第三……第四……
快到第五口時,廣陵王世子突然不喝了,他又擰起眉頭:“飽了。”
“……”李秀色勸道:“再喝一點。”
顏元今卻不說話,隻聽著她看,眸色漆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目光漸漸下移,落至她耳邊,忽然抬起手,摸了一摸上麵的耳釘。
李秀色一怔,忽然想起自己曾在幻鏡中看見,那廣陵王妃耳上也戴著耳釘。他對這東西這麼排斥,大抵也是有他娘親的緣故。
她任由他摸,本以為他很快就會收手,誰料他看著看著,忽道:“摘了罷,醜死了。”
說完,沒等她反應,指尖忽而猝不及防地微微用力,似要生生將那耳釘拔下來。
李秀色頓時吃痛地倒吸一口涼氣,手中的湯碗都摔了,忙推開他的手:“你做什麼!”
她隻覺耳處有一點濕熱,應當是被他生生拽出了血。
顏元今卻看著她,神色空洞,而後身子微微一晃,醒酒湯對他半點用都沒有,他似再也支撐不住,又砸去了桌麵上。
“砰!”
“……”
李秀色確信了,這廝就是個神經病。
她再也懶得理會,瞪了他一眼後,留他一人在原地醉死,捂著耳朵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