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女與幼女倒是在京中。
次女很了不得,如今是廣德侯的正室夫人,幼女的夫婿官位相較便要遜色些,是秘書省的一位秘書郎,正六品。
喬翎收拾齊整,先去尋梁氏夫人,等對方梳妝結束,婆媳倆相攜著往老太君處去問安。
兩位姑太太是一起來的,到的很早,這也是看重娘家,看重喬翎這個侄媳婦的意思。
梁氏夫人帶著她認人:“這是你二姑母。”
廣德侯夫人薑氏生得頗為明麗,是一種灼目的美豔,或許是為了中和那種鮮妍,她神態上便格外的端肅起來。
見了喬翎,便微笑著誇獎她幾句,送了很厚重的禮物。
喬翎稱謝。
梁氏夫人又帶著她認下一個:“這是你小姑母。”
秘書郎夫人小薑氏相較於姐姐,卻是一種小家碧玉的柔美纖細,隻是不知是生活不順亦或者是彆的原因,雖然齒序在後,但看起來卻比廣德侯夫人還要長幾歲似的,眉宇之間尤且帶著幾分憔悴與萎靡。
見了喬翎,也很客氣,柔聲誇獎幾句,同樣送了很厚重的禮物。
喬翎同樣稱謝,心裡不免要多記她兩分好。
雖然是姐妹,但二人畢竟都已經出嫁數年,日子也是冷暖自知,小薑氏的夫婿隻有六品,手頭上想來不像廣德侯夫人那般闊綽,可即便如此,還是給了一份厚禮。
因為這一點好感,過了會兒,出去透氣的時候,喬翎就忍不住問了出來:“我看姑母麵有愁緒,是遇上什麼事了嗎?”
小薑氏初聽到時為之一怔,會意過來,霎時間滾下淚來:“我,唉!不怕侄媳婦笑話,我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說完,又趕忙拿帕子去拭淚。
喬翎在她身上見到了從前阮氏夫人的影子,不免要追問一句:“您這是怎麼啦?好好歹歹,總得跟我說一聲,我才能明白呀。”
小薑氏自覺赧然,卻又愁苦,猶豫一會兒,終於還是將壓在心底的委屈吐露出來幾分:“無非是家裡邊那點事,夫妻不睦,日子也不順遂,這也就罷了,誰家夫妻不吵嘴呢?可我怎麼也沒想到,幾十年的夫妻,孩子都好幾個了,他居然對我動起手來了……”
“啊?”喬翎眉毛一豎:“他居然打你?這王八蛋真該死啊!”
小薑氏垂淚不語,她身旁的侍女也是啼哭起來:“老爺早些年待夫人還是很好的,前幾年新納了個妾,被那妾侍挑唆著,漸漸的待夫人就壞了,起初還隻是惡語相向,現在竟是拳腳相向了!”
那侍女神色淒然:“也就是我們死命護著,才沒鬨出人命來,夫人頭頂上破了好大一個口子,血把頭發都給染濕了……”
喬翎怒目圓睜:“他怎麼能這樣呢?!這得跟他分開啊,告他去!”
“大好的日子,倒說起這些來了,”小薑氏擦了眼淚,很不好意思的拉住了喬翎:“世間不隻是有怨偶,也不乏有鶼鰈情深,你千萬彆因為我的緣故,倒覺得婚姻不是什麼好事了。”
喬翎沒接這茬兒,而是繼續道:“得跟他分開啊,按照律令,丈夫對妻子大打出手,這是可以義絕的!您還可以多爭取財產!走動一下,說不定能叫他坐牢!”
小薑氏無可奈何道:“說起來簡單,可哪有那麼容易?尤其你那表弟馬上就要訂親了,要是因為我鬨起來,壞了婚事,我怎麼對得住他?!”
喬翎遂換了個方向道:“那也不能就這麼便宜了那個王八蛋啊!我——”
張玉映在她身後,生怕她喊出來一句“我找人弄他!”,趕忙一把拽住她的衣袖。
喬翎回過身去,卻是會意錯了,有些茫然的道:“怎麼,我不能去找他麻煩嗎?”
又憤慨道:“他對姑母動手啊,難道就當沒發生過,叫姑母吃啞巴虧嗎?!”
張玉映暗鬆口氣,又說:“按照神都約定俗成的規矩,夫妻有了糾葛,可以去對簿公堂,那就是走了公道,也可以各自家中處置,這就是家事了。薑夫人是越國公的姑母,您是越國公的未來妻室,作為薑家的媳婦,當然可以為出嫁的姑母鳴不平了。”
喬翎馬上向小薑氏承諾:“我會去找他麻煩!”
小薑氏感激之餘,又歉然道:“這怎麼好意思?更不必說,你今日還要進宮去拜見太後娘娘呢……”
喬翎於是就修正了一下說辭,道:“等我從宮裡出來,馬上就去找他麻煩!”
小薑氏拉著她的手淚眼漣漣:“這可真是……到底是娘家人才靠得住呢!”
等她進了廳內,張玉映才有些不讚同的低聲道:“娘子方才不該那麼輕易就許諾出去的。”
喬翎瞪大眼睛道:“那是國公的姑母啊,她受了丈夫欺負,我又知道,怎麼能不管呢?”
“小薑夫人跟您先前見到的阮氏夫人不一樣。老太君都沒有發話呢。且依據您對梁氏夫人和薑二夫人的了解,她們是那種會冷眼旁觀的人嗎?”
卻聽張玉映道:“她們不做聲,可見這裡邊,未必沒有什麼蹊蹺。”
又說:“且據我所知,李家的長子——也就是您姑母的長子,不是什麼很正經的人呢。”
喬翎搖頭道:“彆人怎麼做,是彆人的事情。但是叫我知道有人受了欺負,我明明能管卻選擇漠視,那就不成。”
張玉映聽到此處,為之失笑,也就作罷了:“您要不是這種人,當初怎麼會救我?嗐,且照您的心意辦吧。”
喬翎倒是又想起另一處來,遂示意張玉映:“你替我跑一趟腿,去國公那兒問一問,得個準話吧……”
喬翎與小薑氏在外邊言語的時候,廣德侯夫人也正在廳內同老太君寒暄,說些家常之事。
梁氏夫人與薑二夫人坐在旁邊聽著。
芳衣帶著幾個侍女送了時鮮的果子來,薑二夫人則借著這空檔,悄悄同梁氏夫人道:“三妹妹同喬娘子在外邊說話呢。”
梁氏夫人用銀簽子插了塊蘋果吃:“說就說吧,咱們還能把她的嘴堵住不成。”
薑二夫人有些擔心:“不跟喬娘子說一聲吧,怕她稀裡糊塗的應承了什麼事,要是專程去講,又顯得咱們這些當長輩的搬弄口舌是非似的。”
梁氏夫人眼皮都沒動一下,道:“那是個愛管閒事的,你去攔著,說不定她還覺得你不懷好意呢,叫她撞一回牆,知道疼就好了。”
薑二夫人神色有些為難,最後隻歎口氣:“唉,也隻好這樣了。”
妯娌兩個說話的聲音低,但老太君跟廣德侯夫人或多或少應該也有所耳聞,隻是這會兒那二人卻都跟沒聽見似的,壓根不曾插話,等喬翎跟小薑氏再度入內,估摸著時間,老太君又督促著梁氏夫人趕緊帶她入宮。
“這種時候,寧肯早去等著,也不好晚到,失了恭敬的。”
梁氏夫人起身應下。
……
越國公薑邁的乳母見張玉映來此,卻是一怔:“張小娘子怎麼有空過來?”
張玉映道:“我們娘子有一事遲疑,叫我來問一問國公的意思。”
她極委婉的把小薑氏的遭遇講了:“我們娘子說,她想以國公的名義,去替薑夫人討個公道,不知道這事兒會不會對國公有所妨礙呢?”
羅氏聽得詫異,繼而心生感佩,吩咐人請張玉映吃茶,自己去內院問話。
不多時,又出來回訊:“國公叫我謝過娘子的好意,說若是因此生出乾戈來,他願意全力承擔。”
張玉映應了一聲,向羅氏辭彆,加快步子,往老太君那邊去。
羅氏目送她身影離去,這才折返,看薑邁躺在竹椅上閒閒的曬太陽,嘴角少見的帶著一絲笑,語氣也不由得柔和了下去:“喬娘子這個人,倒真是古道熱腸呢!”
尋常娘子嫁進來遇上這種事,八成是要推掉,哪有直愣愣往上湊的?
薑邁也輕輕說了句:“是呢。”
……
喬翎從張玉映處得到了薑邁的回複,便放下心來,人坐在進宮的馬車上,但也提前開始活動筋骨,做好了出宮之後去尋那素未謀麵姑丈麻煩的準備。
梁氏夫人或多或少有所猜測,心裡邊也存了一點看熱鬨的想法,竟是一字不提,問也不問。
如是一來,喬翎自己反倒先奇了怪了:“婆婆,你不勸我嗎?”
梁氏夫人閒適的往後邊靠枕上一倚:“我為什麼要勸?你鬨個天翻地覆,都跟我沒關係。”
喬翎道:“你說的啊婆婆,我要是真鬨大了,你不能罵我的!”
梁氏夫人冷笑一聲:“我說的,你真鬨大了,我不罵你!”
婆媳倆對視一眼,都沒再說話。
一路沉默著到了宮門口,自有侍從前來驗看門籍身份,檢驗無礙之後,終於得以更換馬車,繼續前行。
越過一座宮門,婆媳倆下了馬車,乘轎攆向前。
再過一道宮門,卻是連轎攆都不能入內,須得步行上前。
如此一路到了皇太後所在的千秋宮,果然早就有女官和侍從侯在外邊,客氣的同梁氏夫人寒暄幾句之後,告知婆媳倆結果。
太後娘娘身體欠佳,不見外客,從先前舊例,在外邊行個禮,也便是了。
又從舊例賜了許多東西下來。
倒是有彆處的女官來請:“大公主說,太夫人和越國公夫人若是便宜的話,可以前去一敘,過後再送二位出宮。”
喬翎有些驚奇——大公主據說不是開府了嗎,如今竟還住在宮裡嗎?
至於去與不去,自然該交由梁氏夫人做主了。
梁氏夫人欣然接受。
前來邀請的女官走在前邊,喬翎饒是心有疑惑,也不好問出來,隻能在心裡邊忖度:開府之後還住在宮裡,可見玉映先前所說不虛,這位公主,真的有一問儲位的能力呢!
婆媳倆乘坐轎攆又是一通繞,終於在某座殿宇麵前停下了。
喬翎抬頭看了一眼,便見宮門口書的是文思殿三個大字。
有女官在前引路,請了婆媳二人進去。
喬翎入得門後,便見殿中上首左處尊位上坐著個容貌端秀的女子,著家常衣冠,見兩位客人到了,便含笑起身來迎。
在她身後半步立著個與她年歲相仿的男子,喬翎猜度,大抵是大公主的駙馬。
“早就聽說越國公有了妻室,且又是極為端方的性格,可惜直到今日,才算見到!”
大公主是個性格爽朗的人,言語之間,並沒有驕矜於身份的倨傲,見了喬翎,神態也頗懇切。
喬翎與她往來敘話幾句,見她始終沒有問起張玉映,也不說魯王,心裡邊不由得生出幾分好感來。
這時候有宮人從外邊過來奉茶,先送到梁氏夫人處,很快便有人送到喬翎麵前來。
她分神與大公主說話,並沒細看,端起來喝了一口,立時吐了出去,緊接著咳嗽起來!
梁氏夫人在她身邊,先是一驚,繼而便道:“可是茶水有什麼不妥?”
喬翎心想,怪不得外婆說婆婆這個人有點笨拙的聰明呢!
見到兒媳婦失儀,她先說的不是“你怎麼搞的”這樣定罪式的責難,而是先替她來分辯一步,是茶水有問題,不是我兒媳婦不好。
可這樣一來,不就顯得主人家待客不周了嗎。
又或許婆婆她其實知道,隻是因為已經把喬翎劃分到自己人的領域裡,所以才有了這一句話。
喬翎心下感念,嘴上倒是沒有遲疑,很不好意思的道:“茶很苦,好像加了黃連似的……”
再低頭一看:“噫,真的加了黃連!”
大公主臉色鐵青,霍然起身,含怒看向身後的駙馬:“你是怎麼搞的?!”
這時候卻聽簾幕外傳來一陣壓抑著的笑聲。
兩隻手將那低垂著的簾幕掀起,一對年輕的男女嬉笑著走了出來。
那與喬翎年紀相仿的女郎笑嘻嘻的叫了聲:“大姐姐!”
又叫駙馬:“姐夫。”
那少年也挨著叫了聲:“嫂嫂,大哥。”
梁氏夫人皺眉看著那二人,告訴喬翎:“那是四公主和駙馬的弟弟,庾家三郎。”
喬翎“噢”了一聲。
大公主卻沒有理會那兩個年輕人的稱呼,而是冷冷看向駙馬,問:“你知道?”
駙馬眉頭緊鎖,先是搖頭,繼而看向自己弟弟,厲聲道:“三郎,這是公主的客人,你怎麼敢這麼放肆?!”
那位三郎見狀,臉上的笑容便暫且收了起來。
倒是四公主替他說情:“是我做的,跟三郎沒什麼關係。”
又滿不在乎的看向喬翎,問:“喬娘子,不會這麼小氣,連個玩笑都開不起吧?”
喬翎很生氣的瞪了她一眼,並不答話,而是掩住口,悄悄問梁氏夫人:“我能罵她不能?”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很理解她的氣憤,但還是好聲好氣的商量著說:“最好不要吧?”
“我懂。”
梁氏夫人以為喬翎會鬨,沒成想她很善解人意的點了點頭,表示理解:“現在鬨起來,容易給家裡惹事。”
梁氏夫人麵露欣慰。
卻聽喬霸天聲音壓的更低一點:“等出了宮,我再找人弄她!”
梁氏夫人眼前一黑。
沉吟幾瞬,暗吸口氣,告訴自己關係過硬的兒媳婦:“這點小事暫時還不需要你出手。”
繼而將喬翎拉到身後,疾言厲色道:“四公主的母親,好歹也算是名士之女,教導出來的女兒,卻連一個‘禮’字都不懂嗎?開個玩笑——今日大公主與駙馬是主,我與我家媳婦是客,你不請自到,有什麼身份來開玩笑?!”
梁霸天將喬翎那氣勢十足的排比句學了個十乘十:“如果你敢跟聖上開這樣的玩笑,敢跟太後娘娘開這樣的玩笑,那才真算是開玩笑!”
覷著四公主驟然變色的麵孔,梁氏夫人冷笑出聲:“如果你不敢,隻會找身份遜色於自己的人來戲弄,等著長姐替自己收場,以勢壓人,逼迫對方忍氣吞聲,也不過是依仗著公主的身份遮掩自己的驕橫和無禮罷了!”
喬翎暗歎口氣——我婆婆性格真是太激烈了,在宮裡邊這麼搞,容易鬨出事來的啊!
然後她探頭出來找補:“哈哈,四公主,不會這麼小氣,連個玩笑都開不起吧?”,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