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帝後20(1 / 2)

政事堂的幾位相公(宰相)在今天入堂時,都不約而同的露出了“見鬼了”的表情。完全是“走進了門後,都要退出往外麵看一眼確認今兒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的程度。

因為周行訓來了。

按理說,“皇帝來政事堂”並不是什麼稀奇事。

比起多數時候都是禮儀性的大朝會,政事堂的宰相會議才是真正討論章程、處理政事的地方。這位陛下雖說不怎麼管事,但也不是完全撒手。畢竟這天下還是周家的天下,周行訓也沒有把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家業完全交給彆人的意思:他隔上十天半個月的會來上一趟。

如果真有什麼需要皇帝點頭的急事,幾位相公也就辛苦少府跑一趟,去找找皇後殿下,後者多半有法子讓不知道在哪兒撒歡的陛下老實回來。

隻是不管哪種情況,這位陛下每次都是來趟政事堂宛若上墳,垮著張批臉、看誰都不大順眼的樣子。

可是今天,他居然是笑著來的?!

這就很驚悚了。

張言站在門口,一時都懷疑自己今早起猛了、這會兒L還在夢中。

就在他這要進不進的當口,裡麵的人居然主動同他打了個招呼,“張公來了啊。”

張言腿一哆嗦,差點給人跪下。

不過這到底不是朔望之後的大朝,不必稽首跪拜,因此他隻是行了個叉手禮,恭恭敬敬地道了句“臣見過陛下”,見周行訓很隨意地點點頭、沒什麼吩咐的意思,他忙不迭地退至一旁,把自己隱藏在人群裡。

不過這樣子也算不得安心,因為周行訓手上正有一搭沒一搭翻著的那份會議紀要,正是他寫的。

今代沿襲前朝,乃是群相製度,二省長官和一些皇帝特加的“同平章事”都可任宰相,軍國大事多由政事堂的諸相討論決策而出。會議由諸位宰相輪流主持,主持之人會錄下會議紀要、供上查閱,這個人選十日一輪換,這個輪換期基本就是周行訓過來的頻率。

他來了也很少做什麼,多半就翻翻看會議記錄。

有時候連翻都懶得翻、直接點了人給他說。

這麼鬆散的管製,在最開始的時候,當然有人起了小心思。

人為自己和家族謀利是本能,手握權力、就免不了想做點兒L什麼。

而那些真做了的,腦袋早就沒再自己身上了。

自古權臣作為,無非是高高端起皇位之上的那位,令之閉目塞聽、當一尊不知政事的泥塑木雕。而當今這位更是玩心甚重、素來不愛理朝政之事,甚至不必去做什麼、隻要不主動提,他自個兒L就不會過問。

多好的傀儡……呸、皇帝啊!

但是——!

他愛出宮玩。還是微服出宮,路上遇見流民乞兒L都能聊上兩句。

一開始根本沒人意識到這一點的“恐怖”之處。

不過是一些不知事的黔首罷了,也虧得這位陛下肯放下身段交談。當然也

有暗地裡笑,果真是擁兵起家、沒甚底蘊的泥腿子。

隻是朝中老臣們卻沒想到,他們再怎麼“德高望重”手眼通天?”,就算能控製住整個朝堂的臣子(這本就不可能),也沒法把封住長安城裡麵每一張嘴!!

於是順理成章的,第一茬耐不住冒頭的,早都被這位陛下手起刀落剁乾淨了。

他們中的不少人到死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紕漏。

隻是前人的血永遠止不住人對權力的向往,政事堂空出來的位置、仍舊是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要擠上去的。

不過如今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可要收斂許多。

真打算乾點什麼事之前,都得摸摸自己的脖子硬不硬,扛不扛得住皇帝陛下的刀子。

不過收斂是收斂,但時日久了,人總是不免懈怠。

這位陛下在政事上麵確實又散漫又懶得費心思,早先的血被一場又一場的春雨衝刷了乾淨,不免有人又生出點小心思來。

但前兩日馬場上那乾脆利落的一刀,總算讓人重新緊了緊皮,把那些像雨後蘑菇一樣一茬茬冒出來的小心思壓下去。這位陛下的刀子還沒鈍呢,剌他們的脖子可比剌馬脖子輕鬆多了。

……

此時此刻,偌大一個堂屋裡雅雀無聲,裡麵的諸位走在外麵也要被人恭恭敬敬地稱一聲相公,可這會兒L都屏著氣聽著那一張張紙頁翻過,看著上首的人一會兒L眉頭挑得老高,一會兒L又緊緊壓下,這心也跟著一蹦一跳的。

按說這諸位相公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也都是察言觀色的一把好手。但官場上是什麼樣啊?那都是一低眉一抬眼,一切儘在不言中,平時連眼神都收斂得徹底。

可周行訓哪管他們這套?該笑笑該氣氣不高興了就眉頭打結,表情豐富到實在超出諸位大臣的解讀範疇了。這反而讓這群經曆過於複雜的臣子們陷入了另一種意義上的抓瞎:這是真的?還是故意做出來誆他們的?

沒法從表情上看出什麼來,那就隻能等著對方說話。

可偏偏今日這位耐心得很,硬是把一份會議紀要看出點津津有味的意思,卻半點沒開口的意思。

紙頁翻過一張,就有人心底哆嗦一下,腦海中各種思緒飄著:有的擰著眉回憶“我前幾日會上說了什麼?”,有的心底嘀咕“沒說什麼不該說的吧?”,有的更是一顆心砰砰直跳“咱是生了點心思,但是這不是還沒做什麼嗎?”……最後目光都彙聚到了張言身上:你沒在上麵記什麼不該寫的吧?!

張言都快被看哭了。

他也想知道啊!!!

這場無聲的折磨持續到了一個人趕來。

看到來人,周行訓終於把手裡的那本吵架記錄……咳、會議紀要給放下了,揚著眉笑,“你來了啊。”

一副等了挺久的語氣。

迎著堂內諸位宰相一致迎接的目光,匆匆趕來的大理寺卿王昰“噗通”地一聲跪下了。

可憐、弱小、還無助。

王昰是真的茫然。

他琢磨著自己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謀逆造反的大事啊,這帝王親候、宰相目迎的“福氣”他實在是受不起啊!!

他求助的看向堂內的王氏族叔,後者卻眼神微移,並不與他接觸,顯然並無給他提醒的意思。

王昰心一下子涼了半截,但還是趕緊換了個人求援。

世族姻親盤根錯節,時任尚書左仆射的謝公,王昰若是腆著臉也能叫一聲“舅公”。都是自家人啊!

謝公倒是一貫與人為善,對上他的目光,露出個和氣的笑,像是看什麼晚輩,但是半點透露的意思都沒有。

王昰已經有點哆嗦了。

他接著轉頭。

崔、崔侍中!

他祖父原配夫人可是崔氏的女兒L!大家也是有親戚在的啊!!

……

好在並沒有等到王昰把屋裡的人都看上一遍,周行訓已經開口了,“那個南吳使者審得怎麼樣了?”

這話題回得太大,王昰差點閃著腰,他張了張嘴“啊?”了一聲。

嗓子繃得太緊,調子有點兒L像是“嘎”。

周行訓挑了一下眉:“怎麼?還沒結果?”

王昰忙不迭地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不不,回陛下,有些眉目了。”

他今日正是為此來的政事堂。

若是說起近日京中的頭等大事,那必得是南吳使者進獻瘋馬,謀害陛下不成,又劫持了皇後。雖說瘋馬被陛下剌了脖子,劫持之人被皇後一簪斃命……說實話,在仵作驗屍前,包括王昰在內是所有人都以為這人是陛下殺的,到現在證據確鑿、仍有人將信將疑。

那可是久居深宮,一向以寬仁柔善聞名的皇後!

扯遠了,話題拉回來。

雖說天子有真龍之氣庇佑,這事情的性質十分惡劣,還涉及朝廷與南吳之間的關係。查!必須嚴查!!刻不容緩。

也是為此,王昰這個大理寺卿才能踏足多半時候是宰相議事的政事堂。

隻是他實在沒想到,皇帝也在這裡。

轉念一想這也很正常,畢竟發現有人要害自己,擱誰誰都要急。

王昰理了理過來時就已經準備好的腹稿,總算勉強找回幾分鎮定,“那南吳使者堅稱不知,這畢竟是一國來使,臣也不好妄動刑罰……”

說到這裡,他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這話如果是對政事堂的宰相說,當然沒什麼問題,但是對剛剛遇害未遂的皇帝說,那絕對是壽星公上吊——嫌命太長了。

周行訓倒沒有生氣的意思,而是平靜地,“不是錢榮(南吳國主),他沒那個膽子也沒那麼蠢。那個馬仆呢?身份、來曆、身上的東西?和他同值的人怎麼說?”

王昰大鬆了口氣,忙道:“陛下英明!”

一國來使不好動刑,但是他帶來的人可沒那麼多講究,自然是該提審的都提審了,能問的全都問了,務必要把那個膽敢謀害皇帝挾

持皇後的歹人來曆問得清清楚楚。

“那大逆不道賊人姓孫,據說是家中二子,故而都叫他一聲‘孫老二’,乃是濮州鄢城人士,早些年逃難到了吳地,因為有一手養馬的好手藝,在吳王二子錢知同手下謀了份差事。此次吳國進獻的大宛馬正是吳王二子所尋,為了照顧好這兩匹良駒……畜生,故而才讓孫老二隨使團而行。”

王昰一邊說著,一邊小心地覷著周行訓的臉色。

這些話他是得如實稟報沒錯,但是說完之後,陛下是什麼反應,還真的很難說。

當年雍趙對峙時,濮州諸城皆降,唯有鄢城孤城困守,城內守將死戰不降,那時還是魏王的陛下命人帶兵圍困。城內守將孤軍獨守了兩年,待到城破之時,那已經是一座死城了。說是城內的百姓無辜,但是打起仗來又如何顧得了那麼多呢?

如果這孫老二是鄢城人士,他此等作為或許還真非出自南吳國主授意。

唯私仇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