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訓看見盧皎月之後就沒在原地繼續留著了,他站起身就往這邊走。
盧皎月看著他過來,卻有點晃神。
周行訓這人有時候真的挺沒有架子的,這麼看著他、其實很難想象他是個皇帝,反倒像是學校裡那種男生小團體的頭頭。
但是又確實是不同的。
有的將軍愛兵如子和將士們同吃同睡,但周行訓才不。他的帳篷一定是軍中最大最好的,他的夥食也從來都是單獨開小灶。他很坦然地接受一切高人一等的待遇,並且將之視作理所應當。
偏偏他其實也沒有多在意這種特殊待遇。
因為周行訓剛才在那邊呆得有點久,專門給他做飯的夥頭兵(是的,他行軍還給自己帶了廚子)過來問飯放哪,他似乎是嫌人擋道,隨手揮了揮、往旁邊一指,意思是給親衛分了。
親衛們倒是挺高興的,但也沒露出什麼受寵若驚的情緒。很明顯,就周行訓那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性格,平常也沒少乾這事兒。
不等盧皎月再深想下去,周行訓已經走到近前,笑問:“怎麼了?想什麼呢?”
盧皎月:“沒什麼,就是有點稀奇,陛下對親兵很熟悉?”
剛才那場景實在太和諧了,周行訓坐在那群親衛裡麵幾乎沒什麼尊卑之分。
這其實挺稀奇的。
盧皎月其實能感覺出來,這軍中大部分的人都是害怕周行訓的。明明周行訓並不是那種嚴厲的將軍,有時候沒大沒小起來,還能和士卒勾肩搭背,但盧皎月還是能感覺到那種深藏心底的畏懼。
周行訓卻是答:“還行吧,我以前也當過。”
盧皎月:“嗯?”
她因為這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迷惑了一下。
周行訓的心思卻沒方才話上,他一邊拉著盧皎月往帳子裡麵走,一邊把那些悄悄偷瞄的眼神一個個瞪回去。
周行訓覺得自己的心態有點奇怪。
他有時候覺得,阿嫦這麼好看,就該給所有人都看看,告訴他們、這是他的皇後。但是當那些人的眼神落在阿嫦身上,他又覺得不高興,想把人藏起來、藏到隻有他能看到的地方。
因為分著神瞪人,周行訓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盧皎月的那聲疑問。
他立刻就放下了當下這無聊的舉動,轉而看向盧皎月,笑:“阿嫦想聽?我給你講!”
也就是這說話的功夫,周行訓已經把盧皎月拉到了營帳內。
他這會兒一邊拉著人坐下,一邊露出了思考回憶的神情,“我是給我爹當的親衛,不過那會兒年紀小坐不住,再加上天寒地凍的、親衛營裡的連口熱水都沒有,又因為夜裡的禁令,還不能隨便說話……”
他越說越是不快,那股怨氣的情緒都快透過聲音實質化了。
盧皎月:“……”
對於周行訓這種活躍分子來說,這種狀況確實挺煎熬的。
不過,這人可並不是什麼束手
就擒、坐以待斃的風格。
她頓了一下,忍不住開口:“你乾了什麼?”
周行訓稍稍意外,但立刻就笑起來,“還是阿嫦知道我。”
盧皎月笑不出來。
她完全是被坑習慣了啊!
周行訓用一種說不出來是驕傲還是得意的語氣接著,“我帶著他們避開了守衛,翻出了營帳,到附近的鎮子上買酒喝。”
盧皎月心道一句“果然”。
她問:“他們就跟著你胡鬨?”
就沒個腦子清醒的人攔著點?
周行訓眨了眨眼,搖著頭道:“他們是想攔著我來著,但我是少將軍嘛,那會兒年紀又小,他們不敢放我一個人跑。”
他神情無辜,又帶著種理所當然的氣人。
“違背軍令”和“弄丟主將的兒子”二選一,有腦子的都知道選哪個。
盧皎月說不上是噎住還是憋氣。
她發現周行訓真的很擅長利用包括身份在內的一切東西達成自己的目的,從小就是。
達成目的的周小將軍唉聲歎氣,“那會兒年紀太小了,沒經驗,以為把人都帶走就沒事了,但估摸著有人走之前留了暗號,讓人偷偷給我爹報信去了。我才剛到地方,屁.股還沒坐熱呢,就被我爹帶著人逮住了。”
盧皎月:合著你帶人一塊兒是為了免得有人通風報信。
“然後呢?”
“然後就沒什麼了。”周行訓撇了撇嘴,“我爹拿鞭子抽了我一頓,親自帶刀守在營帳外頭。”
身上帶傷,門口還杵著一尊大神,這怎麼跑啊?根本沒法跑。
盧皎月:“……”
《親衛》《主將親自守門的護衛》
盧皎月居然詭異地找到了點心態平衡。
周行訓這氣人能耐,真是從小到大、渾然天成,連親爹都沒放過。
盧皎月:“令尊……”
有你這樣的兒子,真是好大的福氣。
在周行訓有點疑惑又格外坦然看過來的目光下,盧皎月把這句話咽下去了。
因為她發現這並不能算一句反諷。
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是什麼?把自己祖宗八代都翻出來追封皇帝。
於“光耀門楣”而言,周行訓做到了這個時代的極致。他那倒黴親爹要是泉下有知,就算被氣得腦袋瓜子嗡嗡的,也得捏著鼻子承認:有這樣的兒子,確實是好大的福氣。
想通這一點,盧皎月心情有點說不出來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