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帝後30(2 / 2)

好處當然是軍中上下一心,不會有唱反調的人。而“不好”當然也有,大軍成敗係於一人之身,周行訓絕對不能犯錯。

但隻要是人,怎麼可能不犯錯?

盧皎月忍不住皺起了眉。

在又一次見周行訓隨口扯了個理由把提出“加急行軍”的人打發走,盧皎月終於忍不住問出來,“為什麼?我覺得郭將軍和何校尉說得挺有道理的。”

大軍開拔,每一日的糧草消耗都是天文數字。

周行訓對這些應該最了解不過,但是他似乎並不在意。

周行訓卻被問得一愣。

這種類似於“要個解釋”的情況,他真是許久都沒有碰到了。有這個資格的人實在不多,現在還活著的就更少了:七哥算是一個吧,不過那人謹慎過頭了,不到萬不得已,是絕對不會開口的。

但現在這會兒,周行訓看著眼前蹙著眉的人,不由輕輕笑了起來。

他其實並不喜歡浪費時間解釋什麼,有些事情很難用言語去描述,不過如果是眼前的人,他好像有了無窮的耐心:願意掰開揉碎將所有的事都講給她聽,甚至希望對方能多問一問,更多地知道一點。

盧皎月本來猜周行訓或許也會找個理由打發她,但是對方似乎並沒有這個意思,而是很認真的點了下頭:“何寅那幾人說得有道理,早一日到博州、便少消耗一日糧草,但是……”

周行訓稍微頓了頓,露出了點思索的神情,像是在想怎麼說明。

餘光瞥見了那邊正在營地巡視的曹和忠,他當即眼睛一亮,抬手招呼著人過來。

曹和忠交代了人繼續巡邏之後,就趕緊過來了。

他分彆和帝後見過禮,問:“陛下叫臣前來,有何吩咐?”

“沒什麼事。”周行訓擺擺手,示意他隨意點

,“這次打博州馬公緯,敦吉你怎麼看?”

曹和忠被問得奇怪。

這有什麼怎麼看?就是一個博州而已。周行訓親自領兵,帶的還都是軍中精銳,這些人跟著周行訓從魏州一地到盤踞河北,再到兵入長安、雄踞天下……眼下隻是區區一個博州,實在沒什麼可說道的。難不成周行訓還會輸嗎?

曹和忠納悶了半天,倒是注意到了一旁盧皎月同樣疑惑看過來的目光。

他微微愣住,很快就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麼:陛下這是問他嗎?這是讓他說給皇後聽!

盧皎月就眼睜睜的看著這位曹將軍在接下來小半個時辰裡化身無情的誇誇機器,從源定城之圍到河定大捷,從陣前斬將到奪旗之功。裡麵有盧皎月知道的,比如周行訓初出茅廬的源定城之戰,再比如對方克定長安的那場長途奔襲。

但也有盧皎月不知道的。

“陛下當年才十六,卻帶人以三千士卒對趙朝兩萬精兵,殺得他們棄甲潰逃!隻餘五千人渡過濘水、狼狽敗走!!”

盧皎月微愣,這場完全可以說是大勝的戰役,她卻沒怎麼聽說過。

她倒也不至於覺得曹和忠說瞎話,實在是周行訓打過的勝仗太多了,用不著多加這一場來點綴他的功績。

隻是、十六歲?

周行訓要是真的贏過這樣一場漂亮的勝仗,當年在父親亡故後接手魏州軍,應當不至於那麼艱難。

等曹和忠離開,盧皎月還是忍不住開口了問:“濘水這一仗,我好像沒怎麼聽說過?”

周行訓這會兒被誇得紅光滿麵,因為不用像在朝堂上那樣勉強壓住笑意,他那股得意簡直是透過每一個毛孔散發出來。

隻是聽到盧皎月提起濘水,周行訓那股臉上的神情卻收斂了不少。

他搖了搖頭,“你彆聽曹敦吉瞎說,濘水那一仗可不是他說的那樣正麵對陣。當年徐集帶兵想要繞後偷襲,正好遇到了我帶了的人督戰。他們深入敵後本就心有不安,又撞上了魏州軍的人,覺得被看透了行動,慌亂之下便生退意。”

周行訓垂著眼看過來,“阿嫦你知道嗎,戰場上最難的其實是後退。”

“往前衝很簡單,有一二猛士衝鋒於前、身後又有人持刀督戰,人在其中,很容易被裹挾。但是退的時候不一樣,所有人都想往後跑,所有人都想最先離開危險的地方,戰陣、隊列全都會被自己人衝散,那種時候退兵就變成了潰逃,而潰逃的時候是最容易被殺的,不管多少人都一樣。”

周行訓臉上的笑意不知道什麼時候收起來了。

他說起這些事時,神情有種異樣的冷靜。

盧皎月最初的時候會覺得陌生,但是現在卻隱隱察覺到,這個人就該是這樣的。

仿佛透過那熾烈燃著的外焰觸碰到了一點格外冰涼的本質。

盧皎月勉強把散亂的注意力拉回,繼續問:“趙軍潰逃了?”

“是,我帶人先衝的鋒,趙軍那邊摸不清虛實,以為遭遇了大軍,氣勢一散,就一潰千裡。”

“不過那些人不是我殺的……”周行訓像是忍不住似的笑了下,“兩萬多人,排著隊砍頭都得要一陣子,大部分都是他們爭舟渡濘水,自己動的手。被自己人砍死的、墜江溺死的,差不多就是這樣,等回去以後就沒多少人了。”

周行訓說得太輕飄飄了,但是這話裡的信息含量卻是巨大。

盧皎月不知道該震驚於他敢對近十倍於己的敵人發起衝擊的勇氣,還是心涼於他言語中對生命展現的冷漠。

她隻是再一次真切地意識到,眼前這個人並不隻是一個縱歌作舞、愛笑愛鬨的少年。

他就算再怎麼幼稚、再怎麼胡鬨,也確確實實是結束這個亂世的梟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