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鬨的那麼一出,盧皎月也確實沒覺得周行訓晚上會來。
她自己因為上午睡得多了沒什麼困意,睜眼躺了半天,乾脆把外頭值夜的知宿叫了過來。這姑娘手特彆巧,繡的什麼東西像是活過來似的,不過這年頭手工藝大師不值錢,宮裡的東西一針一線都有定例,規矩比靈氣重要多了,盧皎月扼腕歎息之餘,也就把人摟到自己身邊來。
看著人做繡活,有種看現場版非遺傳承手工大佬視頻的既視感。
一種“我上我也行”的美好錯覺。
也確實是錯覺。
就比如說這會兒,被叫過來的知宿盯著那帕子上的白色飛鳥看了半天,抬頭誇,“殿下這鳥繡得好,怪威風的。”
盧皎月“唔”了一聲,戰術性喝水。
沒毛病,隼怎麼就不是鳥了呢?知宿甚至能說出“威風”兩個字來。
對麵又問:“還要奴婢幫忙添點東西嗎?殿下想要加點什麼?”
盧皎月放下杯子,神情沉穩,“你看著來。”
她就不打擾大佬發揮了。
知宿顯然對這個答案早有預料,點了頭應下,把那塊布料往繡撐上一撐,坐到一邊開始飛針走線。針起線落,每每到了這個時候,盧皎月總是懷疑那個角落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開了倍速。
倍速是沒開的。因為知宿還能一邊繡著,一邊和盧皎月搭著話,關於“舟車勞頓”的關切早在盧皎月剛回來的問候完了,這會兒提起來倒是許多輕鬆的話題,“奴婢聽聞靈山秀水處生梧桐、梧桐樹上又有鳳來棲,殿下鳳命在身,不知道此行有沒有遇到真鳳凰?”
盧皎月忍不住笑,“我倒是沒這個緣法。”
鳳凰沒見著,開屏的孔雀倒是見著不少。
她倒也看出來了,知宿可不是想問鳳凰,是想問外頭的事。
這也正常,這會兒許多宮人彆說是長安了,就連這個宮裡城都沒出去,盧皎月見她感興趣,揀著些路上的見聞說了。
知宿時不時地驚呼兩聲,氣氛一時很是和樂融融。
收拾著床鋪的望湖忍不住瞪了人兩眼:沒規矩!
結果知宿聽得太投入,根本沒注意到,反倒是盧皎月衝她搖了搖頭,示意彆計較。
望湖:“……”
您就慣著她吧。
主子都發話了,望湖也隻當沒看見,但是等到盧皎月跟前的水換了第三杯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了:有這樣當差的嗎?真把主子當說書的了?!
她不輕不重地把添水的茶壺往桌子上一放。
趁著這茶壺聲響帶來的片刻安靜空檔,看著知宿開口,“殿下今日勞神了一下午,也累了。”
知宿這才回神,訕訕地止住了本來還想追著問的話頭。
倒是盧皎月拉了拉望湖的袖子,安撫地笑了下。
“不妨的,白日裡睡得足。”頓了頓,又道,“這段時日你主持宮務也費神了。現下我回來了
,你也能緩口氣,早些去歇著才是正理。”
望湖沒同意。
哪有主子還醒著,伺候的人先睡了的道理。
最後各退了一步,望湖趁這個時候把宮務彙報了。
突然從閒聊變成了工作頻道,放了一個“長假”的盧皎月有些微的不適應,看著自家大宮女去裡間拿記錄冊子的背影,她無聲地歎了口氣。
抬頭正看見也長舒口氣的知宿。
“……”
“……”
兩人視線對上,忍不住都笑了。
似乎是覺得氣氛輕鬆,知宿禁不住開口問出了疑惑,“下午的時候,殿下做什麼替那些宮妃出頭啊?陛下下了那種旨意,您不高興嗎?”
——你不高興嗎?
這個過度熟悉的問題讓盧皎月還帶著笑意的臉色一僵:有什麼可高興的?她又不是真的來當皇後的。女主孩子還沒生下來呢,不僅太子沒著落、連皇子差點兒都不是了……這小世界要完。
知宿打量著盧皎月的臉色,過往的種種場景略過,某個恍惚的念頭從腦海中冒了出來。
這念頭實在荒謬,知宿忍不住乾咽了一口,但某種觸碰到秘密的好奇心還是讓她放低了聲音,悄悄問出口:“殿下是不是……不想陛下來長樂宮過夜?”
知宿的聲音放得很輕,本來是不該傳出去的。
如果寢殿的門沒有打開的話。
劉通看著頓在原地的皇帝,背上的冷汗刷的就下來了。
他簡直在心底求神拜佛求著皇後殿下趕緊反駁,最好再叫個人把這個口無遮攔的小宮女拖下去打一頓。
他倒是想弄出點動靜來提醒,但是念頭剛剛冒出來,就被人輕飄飄地瞥了一眼。
劉通一下子從後腦涼到了腳底心,仿佛人又回了那個染著血氣的寒冬臘月。
守著門的兩個小宮女也沒敢動彈,她們的臉色隻比劉通更難看。
畢竟後者最多被遷怒,她們是實打實地身家性命和皇後係在一起。
劉通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想聽的反駁,反倒是聽到了另一道壓低了聲音的厲聲嗬斥,“慎言!”
他認出了這個聲線,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
就是這話的內容、怎麼聽著這麼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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