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寄錦斂了斂神情,“馮內官也是個伶俐人,怎麼這次就著相了呢?父子之間哪有什麼刻骨之恨?太子隻是年幼不懂事,被人引誘、一時錯入歧途。陛下不去問罪禍首,難不成還真的要毒噬親子不成?”
差一歲就加冠的太子被人以談及幼童的語氣說“不懂事”,這都有些引人發笑了,但是馮力德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常年在陳帝身邊,馮力德早就明白一個道理:事實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陳帝想要什麼。
隻要皇帝想,這件事一定是“真的”。
現在陳帝因為“太子巫蠱”的事勃然大怒,卻又沒法對疼溺多年的長子下殺手。陳帝想要的是什麼?當然是“把太子從這件事裡擇出去”!
馮力德想通之後隻覺得豁然開朗。
但是臉上的笑還沒來得及扯開呢,又僵住了。
這事光他出力沒用啊。
關鍵是太子。
而這個太子實在不太聰明……
和聰明人打交道不難,但是蠢人卻各有各的蠢法。陳帝多年偏寵之下,太子之位穩如泰山,他偏偏能用巫蠱把自己作死。指望這樣的太子開竅配合,那比登天還難。
馮力德正這麼想著,東宮那邊有人來稟。說是太子請求麵聖,要訴明冤屈。
馮力德一愣,下意識抬頭看向許寄錦。
後者給他了一個含蓄的笑。
馮力德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連忙行禮:“多虧了貴妃指點迷津。”
要說怎麼是多年盛寵在身呢?這心思玲瓏勁兒彆人是不能比的。
*
顧府。
托那位地位尊貴的親娘的福,沈衡在宮裡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雖然知道得晚了一點兒,還是得知了許寄錦在其中的作用,忍不住又跑到顧易這邊旁敲側擊。
才問了兩句,就看見顧易微微蒼白的臉色。
沈衡微怔之後,到底沉默了。
“是”與“不是”又有什麼意義呢?那是宮裡的貴妃。
顧易似有所察地抬眼看過去,卻搖了搖頭,“我和她沒有什麼,也不會有什麼。”
顧易從沒有否認過那段過去,但是這一次確確實實地親手將之葬送了。舊日情誼成了這些肮臟算計的推手,他還有什麼資格說“念及”?
過去未變,變的是他。
年少時的過往終於被現實的麵目全非毀了乾淨,這是他親手做下的。顧易又非常清楚地認識到,毀掉的並不是那一點過去,還有過去的他。
沈衡:“……”
他
沉默良久,終於低歎:“知改啊。”
他扼腕、他歎息,他痛心疾首!
好不容易看見點門縫了,結果推開一看,後麵是堵牆、砌得嚴嚴實實的。
*
彭城王不是太子,他早在知道事情敗露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討不了好。要是陳帝盛怒之下直接處死太子還好,但所謂“閉門反省”,明顯是想法子替太子開脫。
蕭惟騫雖不覺得蕭昃那個蠢貨能把這事聯係到他身上,但是陳帝為了能給太子脫罪,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再留在金陵安危難料。
這一走,便是朝堂上多年經營毀於一旦,但還是自己的命更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彭城王走得很果決。
顧易早就讓人盯著他呢。
等到“幡然悔悟”的太子在陳帝麵前痛哭流涕地一番剖白,陳帝自然雷霆震怒,當即令人緝捕彭城王。
顧易親自去抓的人。
等到了彭城王被從那駕看似低調實則華美的馬車上拖出來,看到了像是早有準備的顧易,他著實愣住了。
但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彭城王並不是蠢人。
對視間,蕭惟騫還是捕捉到了顧易在一瞬間流露的仇恨,他目露恍然,感慨,“終日打雁,反被啄了眼。卻不想本王這次倒是做了回被捕的螳螂。”
顧易無意和這人廢話,隻冷臉吩咐,“拿下。”
話落,蕭惟騫被摁倒在地,膝蓋重重地磕在地麵上,跪向了顧易的方向。
顧易一步也沒有讓。
這是他該得的。
對方欠得遠遠不止這一跪,那是他把命搭進去都還不清的血債。
蕭惟騫被反擰著手臂從地上拽了起來。
肥碩的身軀粗暴地推搡著往前,在越過顧易的那一瞬,他突然低笑著開口,“你以為,我是在替誰辦事?”
蕭惟騫垂著的視線看見了對方手背甲下方、倏地抽動了一下的手指,他驀地大笑。
不過都是帝王棋盤上的棋子。
想要跳出去,就隻有做那執棋之人。
他敗了,那顧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