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王被押解入獄,等待發落。
以陳帝對太子的態度,這案子是翻不過來了,彭城王何時問斬就是時間問題而已。
大仇得報,但是顧易卻沒什麼喜悅。
有些事情,他其實心底一直清楚,隻是卻沒法做什麼。
入夜,天色漸漸深了下去。
等更晚一些的時候,就連照明的燭火也接二連三的熄滅,籠罩而來的夜色仿佛天然隔絕秘密的屏障,一些白日裡無法說出來的話也能放低聲音道出。
“今上……並非明主。”
耳邊響起了低低的絮言,盧皎月幾l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彆說妄議君非了,顧易連背後說人壞話這種事都沒做過。
她不由低低“嗯?”了一聲。
顧易解釋:“是父親說的。和兄長爭吵之後,他同我說起過。”
兄長是鋒芒畢露的,即便顧家在金陵的處境讓他不得不掩藏起銳利的那一麵,但是在家人麵前,他卻並不會像對外人一般隱藏,所以常會和父親起爭執。
兩人會默契地避開他,但有時候也會忍不住吐露些什麼。
事實上,被家人保護性地“置身事外”的顧易才是對家裡人了解最多的那一個,他實在是一個太好的傾聽者。
顧易接著,“並非明主,卻終究是君王,是陳室正統。武康舊事已經亂過一次綱常,倘若再有一次篡陳之事,皇室的威嚴便徹底不存,那時便不再隻是宗室作亂,而是天下人人皆有問鼎之心,那才是真正的紛爭局麵。……人間至苦不過戰亂,遍地餓殍、十室九空,走遍城池卻在民間找不到一個成年男丁。父親說他見過那樣的慘狀,所以他情願一退再退,也不願重現當年的煉獄之景。”
所以得有一位君王在那裡。
盛世明君可遇而不可求,但陳室的“正統”足夠讓許多人卻步。陳帝的存在,讓這個天下不至於變成徹底的紛爭亂世。
……
低低的絮語在耳邊回蕩,顧易聲音放得很輕,是一種陷入回憶特有的飄忽感。
盧皎月聽得微微怔然。
許久,她才低道:“顧老將軍……大義。”
這位老將軍並非劇情中淺淡描繪的、甚至有點愚忠形象的父親,他所忠的並非那個皇室,讓他堅守的也不是臣子之義,他看到的是更微渺也更廣闊的東西。曆經世事沉浮,回首猶憐草木之青。
顧易低低地應了一聲。
但輕輕地相擁交錯中,他睜開著眼,漆黑的眼眸與夜色幾l乎融為一體。
父親堅守大義,兄長不甘受製,但他兩個都不是。
於他而言,家人最重要。他已經經曆過一次家破人亡,絕對沒辦法再失去第二次了。
他不想做那個禍亂天下的罪魁禍首。
但是家人對他的重要性高於一切。
*
彭城王獲罪,其親信黨羽自然也逃不過被清算。
消息傳出,
遠在郢州的侯異當即舉兵反叛。
當然,他打出的旗號是“清君側”。朝中有奸邪小人,蠱惑陛下手足相殘,他雖遠在郢州,卻不忍見此慘狀,故而起兵諫言。
旗號當然是冠冕堂皇的,但是反叛卻是事實。不管是為了平叛,還是為了報私仇,顧易都沒道理推脫。
當年五月。
顧易領命出征平亂。
……
郢州連戰連捷,陳帝的心情卻談不上好。
其一當然是前段時日太子巫蠱之事後續影響。
多年毫無保留的疼寵偏愛,讓陳帝在出事後的第一時間選擇“保太子”。但是當這件事情真的過去,太子真的被保下,他又覺得心底膈應。
像是一根刺紮在肉裡,碰到就疼一下。
是以太子沒因為巫蠱之事怎麼樣,反倒是在那之後,接連因為一些小事被陳帝訓斥責罵,再無昔日儲君的威風。
家事煩心,國事也沒能讓人多鬆快。
郢州的戰報被呈過來,陳帝卻連看一眼的意思都沒有,隻說了一句“放那罷”,就讓人擺在了案上。他自己則是站在一個展開的畫軸旁,一副專心致誌鑒賞畫作的模樣。
通傳的內侍不想自己居然趕得這麼不巧。
大捷之喜是能討得賞錢的,但擾了陛下看畫的興致卻是大罪。
他心有不甘,但衡量過後也隻能自認倒黴。遵著皇命把戰報放在案上,這才輕手輕腳地退出去。
馮力德看得在心底直搖頭。
這大捷啊,在陳帝這邊還真不一定是“喜”。
也虧得這次通傳的人是個謹慎又安靜性子,要真是咋咋呼呼說“勝了”,怕是這會兒早被陳帝找由頭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