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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雲旗已死,賀蓮房與燕家便再無來往了。她不喜歡燕徽音,更不想見到那人的臉。即使他知錯了,那又有什麼用?燕雲旗難道還能活過來嗎?既然不能,燕徽音知不知錯,改不改錯,又有什麼關係呢?
可蓮生她還是要顧的。她答應過燕雲旗,隻要她活著一日,便保蓮生無憂。
賀蓮房也不見得有多麼喜歡蓮生。她對這個男子一開始的確印象很好,可後來她才明白,蓮生的天真與單純,來自於燕雲旗不顧一切的保護與包容。而偏偏這種天真單純,成了傷燕雲旗最深的利刃。她不喜歡蓮生,她希望蓮生得到報應——因為他根本就不配得到燕雲旗這樣的人的愛情。
出乎賀蓮房意料的是,在她命人送拜帖後,竟得到了蓮生已經離開了燕府的消息!
若是蓮生得知真正的燕徽音已經回來了,不是應該高興快樂麼?畢竟這可是他的真愛呀!可他為什麼要走?
燕徽音在回信裡沒有說,但賀蓮房命玄衣衛找到了蓮生的所在之處。為了照顧他,她必須隨時隨地知道他最新的消息。
然而蓮生的所在地讓賀蓮房大吃一驚。
他竟然住在了燕雲旗的墳邊!
他在那裡搭了一個小小的茅草屋,屋前開墾了幾畝地。曾經被燕雲旗嬌養著,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蓮生,竟然一文錢都沒有從燕府帶走,他什麼也沒帶走,因為燕府的任何東西都不屬於他——他甚至一樣跟燕雲旗有關的東西都沒有!
直到此刻,蓮生才明白,其實燕雲旗早就料到了這一天。所以她在他的生命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她不碰他,不親近他,隻是看著他,但即使是注視,也非常有禮且不至於令人反感。她不肯讓他將她當做燕徽音陷得太深,是怕傷害他。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想過她自己!一絲一毫都沒有過!
所以她也沒有留下任何東西給他。她的一切都被她自己徹底抹去。唯一屬於她的,就隻有這座墳了。
再見蓮生,他也憔悴了許多,曾經烏黑的青絲竟然冒出了白發。他顯得蒼老而悲傷,可他住在墳邊,每天去墳頭上拔草,然後絮絮叨叨地跟燕雲旗說話——好像她能聽得見一樣。
賀蓮房到的時候,蓮生正蹲在墳邊將新長出的雜草薅出來,嘴裡念念有詞不知在說些什麼。他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回頭一瞧是賀蓮房,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公主。”
“你怎麼在這裡呢?”賀蓮房問。“她不會想看到你過這樣清苦的日子的。”
“我想陪著她。”蓮生說,咧開嘴巴一笑——他本是笑起來仿佛太陽的人,可此刻他的笑容苦澀的要命。“我怕她一個人會孤單。”
“她早就習慣了。”賀蓮房淡淡地說。“就算你再後悔,你也見不到她了。”
她說這話沒有彆的意思,純粹是在敘述一個事實。可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蓮生的眼淚大顆大顆朝下掉。賀蓮房看著,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兒。她走近墳墓,看著上頭的燕雲旗三個字。墓碑上除了這三個字什麼都沒有,因為燕雲旗本身,就什麼都不曾擁有過。“如果你肯對她好一些,她不會死的這麼早。是你害死她的,你沒有資格陪著她。”說著,她輕輕撫摸著那筆鋒銳利的名字,似乎看見當日吐血而亡的燕雲旗。“她那麼孤單,難道二十年來,你從來都沒有發現過嗎?”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後悔、絕望、痛苦……什麼都喚不回一個已經消失的靈魂。
“我一點都不同情你。”賀蓮房居高臨下地望著蹲在地上抱頭痛哭的蓮生。“這是你的報應。”
很難想象燕雲旗對蓮生愛到了什麼地步。賀蓮房也無法理解燕雲旗愛蓮生什麼,無論是身份地位容貌本事……蓮生都不是最好的,他甚至非常平庸。然而這樣平庸且身份低微的他卻得到了燕雲旗的愛,一生一世,至死不渝。甚至在她死前,她都不曾怨恨過蓮生對她的不公。她至死都在擔心她死後蓮生的日子會過不好。
燕雲旗骨子裡是個冷淡的人,可她卻願意在看到賀蓮房名字裡有個蓮字,便義無反顧地請她過府相見,她將蓮生照顧的無微不至,卻從不要求回報。她付出了她的一切,換來的卻是徹骨的絕望。
賀蓮房轉過身去,說:“若是日後你有什麼麻煩,便命人去青王府找我,我會幫你的。”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離開。
留下蓮生一人,安靜地一株一株拔著草,慢慢吞吞地跟燕雲旗說著話。從頭至尾,賀蓮房都沒有問他,是否對燕雲旗有情——還是隻是單純的愧疚。
她沒有知道的必要,因為需要知道的人已經永久長眠。
賀蓮房唯一的心願,就是燕雲旗能夠入土為安。
因為燕雲旗的死,她的心情一直都不好,心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咆哮著叫囂,想要把所有的壓抑都發泄出去。連帶著導致夫妻恩愛的時候都很難聚精會神……這直接傷害到了青王,難道是他不夠溫柔?不夠勇猛?
到底為什麼一個燕雲旗能夠讓他的小妻子這樣失神?若那燕雲旗真是個男人也就算了,可對方是個女人,還是個已經死了的女人!
共赴一場巫山後,青王□□著胸膛將賀蓮房摟在懷裡,他結實的胸口上,汗珠閃亮,無比誘人,然而賀蓮房沒有心情去看,她安靜地趴在青王胸膛,那一場酣暢淋漓的歡愛並沒能讓她不再憂鬱:“阿房,你怎麼了?”
她搖搖頭:“我很好。”
青王也學她的樣子搖頭:“不,你一點都不好,告訴我,你到底怎麼了?自從燕雲旗死後,你就一直這個樣子,是不是太傷心了,所以到現在都不快活?”
“我不明白呀,夙郎。”賀蓮房問。“她不應該這樣就死了的,她本可以活得再久一點的!”
“阿房……”
“她不該死的!”賀蓮房低吼。“這對她不公平!”
“世上之事,本就沒有公不公平之說。即便燕雲旗此番不死,她的病是打娘胎裡帶來的,本就活不長。你也不必為她如此掛懷,她已經去了,你卻仍然活著。對你而言,應該是我比較重要。”說來說去,還是有點吃醋。
賀蓮房低低一歎:“也不知……燕家日後該何去何從。”
“那燕徽音算是個有本事的,比起燕雲旗來也不遑多讓。”青王說。“燕家在他手裡,你儘可以放心。鑒於你與燕雲旗的交情,燕徽音是不會違背燕雲旗的意願,去做些傷天害理的事的。更何況,他還有個兒子,燕家後繼有人,你也不必擔心。”
“那個真的是他的兒子嗎?”
“沒錯。”青王點頭。“當年他之所以與燕雲旗決裂,並非是因為蓮生,而是因為一個叫做安酒的女子。那女子是個愛慕虛榮之人,不知怎地把燕徽音給迷住了,燕徽音為了她與燕雲旗大吵一架,燕雲旗明確告訴他,那女子不是個好的,可他偏不信。世人都重男輕女,由男丁來接掌家業,偏偏燕家不是,那安酒以為燕徽音才是燕家未來主事者,便故意做了場戲,騙他說燕雲旗想害她。燕徽音當時不過是個毛頭小子,又身陷愛河,哪裡會去在意真假,燕雲旗見狀,明白安酒不是個好解決的,便命人將其從燕徽音身邊抓走。”
“孰料剛好被燕徽音撞見,姐弟倆大吵一架,燕徽音帶著安酒憤而離去。”青王冷笑。“接下來的事情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安酒得知燕雲旗才是燕家的主子時險些瘋了,跟燕徽音緊巴巴地過了一年日子,便將繈褓裡的兒子丟掉,與人跑了。燕徽音大受打擊,大病一場,還虧得燕雲旗一直關注著他,否則他怕是連命都沒了。後來燕徽音大病初愈,便開始做生意。當然,其中不乏燕雲旗對他的照顧,否則他哪有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便躋身皇商一列?”即便是青王,對燕雲旗也不由心生敬佩:“燕雲旗實在是個了不起的女子。”
可惜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