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娉婷與藍晨兩情相悅私定終身的事情,兩家都是知道的。聶藍兩家世代交惡,即便是先帝都未能調解成功,多年來,兩家也不是沒有過小兒女私相授受的情況出現,但每一次的結局都不是那麼如人意。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是賀蓮房,都不看好這門親事。
藍晨是個認死理的人,隻要是他認為對的,就會毫不猶豫地往下走,哪怕最後撞得頭破血流,也決不妥協。所以,一旦他認定了聶娉婷就是他想娶的妻子,那就絕對不會變心,也不會因為其他人的反對而放棄。
他是真心喜歡聶娉婷的。兩人的初遇雖然稱不上浪漫,可隨著時間慢慢過去,感情也隨著一次又一次的見麵逐漸深厚起來。聶娉婷的美貌自是不必多說,最令藍晨傾倒的,是她機智的談吐和寬廣的氣度。除了外表,聶娉婷一點都不像個普通的大家閨秀,她不會繡花做女紅,卻能與他暢談政事,甚至一同鑽研兵法。久而久之,藍晨覺得,聶娉婷就是自己的靈魂伴侶,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他下定決心要跟聶娉婷在一起,就決不會讓人任何阻礙出現在他們麵前。家中長輩們雖然沒說什麼,但藍晨感覺得到,他們其實並不看好。藍晨不是個會讓感情衝昏頭的人,他清楚明確的知道,在愛情和名利麵前,還有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靖國公府的百年聲譽。他不僅僅是傾慕著聶娉婷的藍晨,同樣也是靖國公府的後代,是藍家男兒,他的身上,也有著要背負的責任。
若說要他為了愛情付出一切,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聶娉婷則是個冷靜而又自持的女子,她也喜歡藍晨,但遠遠比不上藍晨對她的喜歡,兩人的喜歡從根本上而言是完全不能成立的,可她表現的很深情,深情到已經騙過了藍晨。不僅僅是女子在深陷愛河時無法自拔,男子陷入愛河時,也完全沒有判斷力和理智可言。
聶娉婷想的其實很簡單,她要向父親證明自己的能力和用處,隻有這樣,隻有讓父親看到自己被埋沒的才華,隻有立下功勞,她才有離開燕涼卻大展抱負的機會。有的時候,聶娉婷覺得這個世界非常的不公平。憑什麼十六皇子那樣的廢物都能輕而易舉的到戰場去,而如自己這般有真才實學的卻隻能被困在燕涼呢?
難道就因為自己是女兒身?若是這樣的話,她寧可自己是個男子!
從最初與藍晨的相遇,到後來的數次偶遇,再到兩情相悅,其中都有聶娉婷自己的推波助瀾。整個燕涼城,唯一能讓聶家看在眼裡,被聶家視為對手的,就隻有靖國公府了。兩家世代交惡,是從開國時期就開始的,直至今日都沒有絲毫改變。聶娉婷覺得,若是自己能夠擊垮藍家,或者是讓藍家元氣大傷……那樣的話,爹爹是不是就會正視自己的能力了?
她有時候也會怨恨父親的偏心,明明自己出過不少計謀,明明自己精通兵法,為何父親卻總是屢屢忽略自己,便是對那個從小長在山上的和尚弟弟,都比對自己來得看重!
聶娉婷明白,這並不代表信陽候不疼愛她,事實上,她簡直等同於是信陽候的眼珠子。可疼愛不代表看重,信陽候對她的疼愛就隻是單純的疼愛,如同疼愛一隻寵物,並沒有把她真正的放到對等的角度上來。
聶娉婷覺得很不公平。她也姓聶,她也可以建功立業,憑什麼這些事情都隻能讓哥哥們去做呢?
她明明不比哥哥們差呀!
想到這裡,她便不免有些嫉妒和怨恨。
這種怨恨在聶靖回府後更加明顯。聶靖不在的時候,她是爹爹的最愛,爹爹最疼愛最縱容的人就是自己,不管她要什麼,做什麼,爹爹都會百分百的無條件縱容。他在府中的時候,總是將她當做掌上明珠般捧在手掌心裡,不舍得鬆開。然而自從聶靖突然出現在信陽候府門口,這一切就都改變了!爹爹最疼愛的人不再是她,而是這個離家十幾年的幼弟!
作為姐姐,聶娉婷清楚聶靖獨自一人與一個老和尚生活在山上是件多麼孤獨寂寞的事情,可感情上她無法接受一直屬於她的父親被搶走的事實——雖然,聶靖並沒有要搶,也從沒流露出要搶的意思。
但他確確實實是得到了!
不用搶就能得到,難道不更令人感到可恨麼?
按照如今這樣的情況發展,聶娉婷相信,假若有一天爹爹可以離開燕涼回到邊疆去了,他是肯定會把六弟帶走的!而自己,仍然要被作為質子留下來!這不公平,真的不公平!
她不能接受這樣的可能性!
所以她要想個法子,給聶靖添點堵,同時也儘量製造讓他離不開燕涼的可能性。作為京都,燕涼的繁華自是不必多說,一個生長在深山之中,終年不見外人的單純少年,在初進京城時,難道不會迷花了眼,從此不舍得離去麼?
想到這裡,聶娉婷便覺得一陣快活。若是這樣的話,她也就不會再這樣耿耿於懷了。將六弟一同留下來與自己一起,那就好了。有個伴兒,她也就不會覺得寂寞了。
聶娉婷從不否認自己的自私。她可能是這聶家最薄情、最不為家族考慮的一個了。可那又是誰造成的呢?若是爹爹能夠稍微看重自己一些,她也不至於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再留下去,她很快就要二十歲了!已經成為老姑娘了!賀蓮房剛剛及笄便已嫁了人,她呢?根本就沒有人敢娶她!即便她再美,過了女子最美好的年齡,就不會有人上門求娶了!
藍晨是她抓住的一個希望。如果她能借此機會重創藍家,那自然好,她也就可以隨著爹爹一同上戰場,那樣的話,即便說不嫁人,她也毫無怨言。若是她對藍家束手無策,那便直接嫁給藍晨,他喜愛她、尊重她、體貼她,家世才華相貌更是沒得說,又是門當戶對,即便兩家世代交惡,她也不在乎。
聶娉婷打得這一手好算盤,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哪裡知道,早就被聶靖看在了眼裡。
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他這位大姐,還是個如此貪心之人,倒是與那位二皇子有點異曲同工之妙。已經得到的夠多了,卻永遠不知道滿足,總想著要一箭雙雕,得到更多。難道就不知道,貪心會使得他們失去手中僅有的嗎?
對於這個大姐,聶靖沒什麼感情,因為對方對他也不是真心的——不,或許有真心,但已經太少太少了,少得可憐。更彆提她還總是三番四次的想要算計他,又在他耳邊不住地提起賀蓮房,攛掇著他,勾起他的好奇心,用心之險惡,言語無法道明。
既然她不仁,又怎能怪他不義?既然想在他身上下絆子,自然也要有足夠的勇氣去承受他小小的報複。
她想上戰場,又想嫁給藍晨,他就偏要她既上不得戰場,也嫁不得藍晨,甚至這一輩子都隻能孤獨度過。如果他得不到賀蓮房,或者無法打敗賀蓮房,聶靖想,他的大姐可能會最直接承受他怒氣的那個人。
元宵花會的時候,賀蓮房的拒絕,聶靖迄今仍然記憶猶新。他的姐姐待他有異心,他尚且記得如此清楚,更何況是曾在大庭廣眾之下拒絕他的賀蓮房呢?如果不是對她有些興趣的話,他早就給她點顏色瞧瞧了。
在謫仙般的外表下,藏著連聶靖自己都無法掌控的黑暗內心。這麼多年來的佛法熏陶,並沒有讓他淨化多少,那些在師父麵前必須偽裝起來的戾氣和陰暗,在不為人知的地方慢慢發酵,擴散到整個靈魂。
賀蓮房不是總避而不見麼?聶靖不信,若是事情與她的表哥有關,她會不在意。他和賀蓮房最大的不同點就是,家人對他而言可有可無,對賀蓮房而言卻是她的全部。所以,聶靖相信,收到他信箋的賀蓮房,是肯定會來醉仙樓與他相見的。
所以他一點都不急地坐在天字號房裡,麵前擺著棋盤,白子黑子巋然不動。
直到有人坐到了他的對麵,執起一枚棋子,輕輕放下,聶靖方才抬起臉來,淡淡一笑:“公主。”
“聶公子還是稱呼本宮一聲青王妃比較妥當。”賀蓮房同樣回以冷淡的眼神。“若是叫我家王爺聽到,怕是要出事兒的。”
她這句話使得聶靖輕笑起來,似乎聽到了一個十分有趣的笑話:“如今青王殿下並不在燕涼,公主又何必如此迂腐呢?名號都是虛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公主不像是執著於這個的人。”
賀蓮房露出微笑,她收到聶靖的邀約後便趕來了,此刻她的臉上戴著麵紗,因而聶靖瞧不清她的表情,但是應該可以想象,麵具下那張傾國傾城的美顏,此刻應該帶著怎樣的笑。“聶公子信上所說,可是真話?”
聶靖落子,並不答話,而是要求道:“公主先陪在下對弈一局,可好?”
賀蓮房想了想,微微頷首。
這一局棋整整下了兩個時辰,仍未分出勝負。但從棋藝上說,聶靖非但不遜色於她,甚至還要略勝一籌,隻是賀蓮房最擅使計,是以一時僵持不下。聶靖雖然棋藝高超,棋風卻十分死板,賀蓮房看著他下棋的方式,暗暗心驚,此人下棋,好不瞻前顧後,但凡是他想吃掉的棋子,便不顧一切的去吃,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會因此兩敗俱傷。那淩厲詭異的棋風,與他天神般的外表完全不符。
賀蓮房始終堅信棋如其人,就如青王,棋風正氣凜然,決不耍陰謀詭計,每走一步,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然而聶靖卻這樣,他充滿侵略感,甚至連他自己也不顧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