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小孩跟他商量著,等他死了,他們分了他,一定會給他埋起來,這樣南觀音娘娘就會保佑他下輩子可以吃飽飯。
可是他沒有死。
他在那些覬覦他血肉的小孩堆裡給自己找到了一條生路,那條生路就是康祿,那天康祿的紫金盟丟了一隻羊,等他找過去的時候,那隻羊就在一個墳包上被開膛破肚,烤得焦香,一起分食了羊肉的小孩們看見康祿就嚇得跑了個乾淨,隻有那個少年還坐在墳包上,用那雙被鐐銬磨得血肉模糊的手,撕下羊肉來吃。
康祿該殺了他的,在密光州,人命哪有羊的命值錢呢?
可是那少年對他說了一句話:“你想不想要牧麗河?”
那可是牧麗河,密光州最好的水源,康祿做夢都想,可密光州勢力交錯,誰也不肯讓著誰,這麼多年牧麗河不知換了多少個主人,就是沒有紫金盟的份兒。
康祿其實不太相信這個被流放過來的少年能有什麼本事,但他又想,萬一呢?他老爹就是被南觀音山下那寨子裡的人給砍死的,他總憋著口氣想報仇,又苦於牧麗河在人手裡握著,不得不仰人鼻息。
但一年的時間,這個少年展露出的手段以令人心驚的速度幫助康祿蠶食掉周圍小的勢力,令紫金盟逐漸壯大的同時,今年五月,康祿與他成功拔除南觀音山下最大的寨子,得到了牧麗河。
“雨梧,我讓人給你找最好的藥來……你會好的。”
瓷缸裡濺出來的水沾濕了少年卷起來的潔白袖口,康祿看著他的手,忍不住說道。
“如今紫金盟在密光州已是一家獨大,你丟了隻羊卻還像以前一樣心疼,”陸雨梧抬起眼簾,“給我找最好的藥,你不心疼錢?”
“不心疼!”
康祿擰著眉頭:“你是個讀書人!手不能寫字的話那不比殺了你還痛苦……”
他話說一半,又覺得自己失了言,他一下頓住,有點著急地撓了撓自己的卷毛:“我……一定給你想辦法!”
“不必了。”
陸雨梧黑沉的眸子盯著桌麵上被墨洇濕的紙頁,上麵的字跡扭曲到令他自己都無比陌生:“有人也替我尋過好藥,你不是知道嗎?”
康祿忽然哽住了。
什麼藥,也改變不了陸雨梧右手的手筋斷裂無法複原的事實,但至少他的左手當初受傷不算太深,又有人用內功為他接續過筋脈,但陸雨梧從前寫字都是右手,如今相當於重新習字,而習字的這隻手還是受過傷的。
要做到平穩地寫字,並非一件易事。
康祿看見他那隻手緊握起來,筋骨在薄薄的皮膚底下緊繃著,他神情看似平靜,卻又總有一分日光照不見底的陰暗。
那像是他對自己的痛恨。
門外忽然有個人進來,康祿轉頭,是那個天生冷臉的陸青山,他是三個多月前帶著人找到這裡來的。
“公子。”
陸青山看見桌邊碎掉的瓷缸,他頓了一下,卻又很快走近:“陸驤來信了,他說已經交代好了李記的掌櫃,還有浮金河橋下的那個攤主。”
陸雨梧緊攥的手忽然鬆懈。
他好一會兒沒說話,視線垂下去,瓷缸碎片裡盛著被墨染黑的水,那支毛筆躺在裡麵。
外麵風沙吹拂。
陸雨梧忽然俯身,將那支濕漉漉的毛筆撿了起來。
“公子,為何不肯讓我替您寫呢?”
陸青山忍不住道。
“她認得我的字,我假手於人便是毫無意義,”陸雨梧擦拭著毛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食言?何況我的境地不好,薑寰可以因為薑變而遷怒我,便也可以因為我而遷怒她。不夠,我們如今做的還不夠……”
陸雨梧將那張寫滿扭曲字跡的紙揉成一團扔了,可是於情,他想寫信給她。
但這雙手,卻做不到了。
等不到他的來信,她一定已經生氣了,生氣他的食言,不會再相信他了。
他曾經想,
這樣也好,他悄無聲息地死在密光州,一點音信也沒有,她最好生氣,也最好將他忘記。
陸雨梧又在碎掉的瓷缸裡拾起那塊破硯台。
水珠順著硯台的邊沿滴答滴答地響。
“可我,”
他沾了滿掌被水暈淡的墨,忽然說,“不想再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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