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鶩拱手:“陛下,江州一事才過去多久,羅州又出了這樣的事,如今百姓都稱那韋添裕是怙惡不悛的屠夫,韋添裕對上蒙蔽君父,對下屠戮百姓,而他又是您親自任命的平叛欽差,而今民憤已起,若不加以安撫,恐怕隻會讓更多百姓對朝廷失望。”
“怎麼?你想說朕識人不清嗎?”
薑寰冷笑。
鄭鶩麵色不改,沉穩道:“臣不敢,您對韋添裕其人寄予厚望,讓他去羅州本為平叛,誰知此人欺上瞞下,有負聖恩,招致羅州禍患根深,他韋添裕一手造成如此惡果,連累朝廷,甚至陛下您為民憤所擾,實在罪無可恕!”
最初平叛羅州的人選經內閣議定後由吏部侍郎馮玉典
呈上最終結果,但薑寰當時並不滿意,與其說是不滿意,不如說,逆賊薑變的逃脫,以及花氏的神秘失蹤都在這位年輕的永嘉皇帝心中紮下了深刺,他始終懷疑朝廷裡或有人存有異心,為此,他登基至今已將朝堂清洗過兩回,但這顯然還不夠,他還要親手培植自己的親信,在閣臣麵前真正樹立自己這位新帝的威嚴,韋添裕便是薑寰選中的第一個人。
哪知道這第一個人就出了這樣大的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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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鶩避開薑寰的話鋒,隻談韋添裕其人辜負朝廷,辜負聖恩,的確令薑寰的麵色稍稍緩和了一點,他道:“韋添裕那個窩囊廢該如何治罪,都由你去辦。”
“陛下,這恐怕還不夠。”
鄭鶩俯身說道。
薑寰抬起眼皮:“什麼不夠?”
“既然有罰,那必然也要有賞,陸雨梧在密光州戳穿了達塔人繞後火燒我軍糧草的詭計,又領著密光州人在丹岩天險附近與達塔人對峙九日,此事如今已是沸沸揚揚。”
鄭鶩說道。
薑寰語氣看似平淡:“你果然是來為你那個好學生求情的。”
“陛下。”
鄭鶩抬起臉來,神情肅正:“臣若要為他求情,當初他流放密光州之前,臣便該在此跪求聖恩,臣今日不為任何人求情,輔佐您,是先帝臨終囑托,臣未有一日敢忘懷,而今大燕內外不安,若羅州一案賞罰不明,恐難平民憤,何況前首輔陸證生前無罪,死後亦得先帝欽賜碑文,準以王侯之禮厚葬,而今修內令仍在,其孫卻身負流放之罪。”
“即便陸雨梧有罪,他亦在密光州服罪滿一年半,天下悠悠眾口如洪流,堵不如疏,如今他防備達塔人是功,揭露韋添裕殺良冒功亦是功,陛下若要治罪韋添裕,則必賞陸雨梧,如此恩威並施,方能彰顯陛下仁德之本。”
鄭鶩提及先帝,薑寰麵上神情便有了些變化,他沒忘記過父皇臨終之前,他跪在龍床前發過什麼誓,即便他心中不悅,卻也無法否認鄭鶩說的是實話,修內令早就與陸證綁在一塊兒了,哪怕陸證死了,修內令也長滿了他的骨與血。
作為皇帝,他不能不罰韋添裕,而若要罰韋添裕,他便不能不賞陸雨梧。
薑寰一手撐在禦案之上,殿中燭火明亮,而他神色陰沉,半晌,他開口道:“既然如此,那朕便免了他的流放之罪,就讓他在密光州做個知縣吧。”
他抬起下頜,宛若恩賜。
密光州那樣的地方,數年都沒有一個人肯去補那兒的缺,哪怕他免了陸雨梧的流放之罪,換了官身,他也依舊隻能在密光州。
“這恐怕不行。”
鄭鶩垂著眼簾:“陛下有所不知,上個月已經有人補上了這個缺。”
薑寰擰起眉頭:“什麼?”
“那人雖隻是個舉人出身,但我朝舉人入官的例子也是有的,何況他補的還是密光州那個不毛之地的缺,所以吏部的文書早就發了下去。”
殿外天色漆黑,而宮燈漫如繁星,夜風掠入敞開的殿門,吹
動鄭鶩緋紅的官服衣擺:“此人名為喬意誠,出身蓮湖洞書院,是今年鄉試的解元。”
“此時,他應該已經在去密光州的路上了。”
密光州連一座像樣的城池都沒有,密光州人如風沙散落在常年苦寒的平原之上,茹毛飲血催生了他們野蠻的天性。
一麵靠著丹岩天險,另一麵便是連綿沙漠,整個密光州連州縣的劃分都不清不楚,線兒在輿圖上看了半天,密光州那塊地方光禿禿的,什麼縣名都沒有。
“四哥,你是去做縣令的,可是咱們都找不到你是去哪個縣當縣官。”天一黑,驢子就偷懶,隻知道吃乾豆子,驢蹄子走得很慢,線兒後仰躺在驢背上,借著天上月光眯著眼睛看輿圖。
“管他哪個縣做什麼?四哥不是說了嗎?陸公子在哪兒我們就去哪兒!”
大武如今高大多了,也騎著一隻驢子,說話間還抽空給驢喂了一把豆子吃。
“唉。”
興子在驢背上歎了口氣:“可是我聽說密光州的那些人可凶了,他們是真吃人哪,那裡是什麼來著,呃……毛都沒有的地。”
“什麼毛都沒有?”
四隻驢子並轡而行,說話的人拍開大武那隻驢子來搶豆子的嘴,他身量不算太高,身上穿著粗布短衣,頭上仍帶一頂瓜皮帽,在驢背上晃晃悠悠地說:“那叫不毛之地,是貧瘠荒涼之地。”
他正是喬四兒,大名喬意誠,如今身上雖沾了些書卷氣,但那點文氣根本衝不散他身上自小在市井裡養出來的吊兒郎當。
“倒貼銀子到那樣一個根本沒人肯去的地方上任,四哥你也是第一個了,”興子轉頭看他,“咱們去了不會飯都吃不飽吧?”
喬四兒卻頃刻收起來吊兒郎當,問他:“咱們在桂平蓮湖洞吃的飯都是誰給的?”
“陸公子給的!”
線兒毫不猶豫地回答。
喬四兒“嗯”了一聲,抬起頭,夜路昏黑,他說:“無論密光州是一個怎樣的地方,陸公子去得,我喬意誠也去得。”
“四哥說得對,咱們幾l個兄弟這輩子就是要追隨陸公子!”
大武揪了一把驢屁股,驢子怪叫一聲,竟不偷懶了,一溜煙兒往前狂奔起來。
“哎大武哥!”
線兒也學著他揪一把驢屁股,跟了上去:“你等等我!”
興子索性也抓了一把驢屁股,哪知道他這隻烈性大,他險些被這麼個玩意甩下去,哇哇大叫著被迫撞開前麵兩頭驢,一下摔進泥坑裡。
線兒和大武在前麵哈哈大笑,喬四兒騎驢過去,見興子那副狼狽樣也忍不住笑:“都說了你這頭脾氣不好,老爺我又隻買得起驢子,你將就一下,忍忍它算了。”
驢子雖然脾氣不太好,但耐性卻很好,喬四兒他們一行四個人風塵仆仆抵達密光州,時值十二月,密光州冷極了。
這日黃昏,夕陽看似熾烈,但那樣的光線落到人的身上卻沒有丁點暖意,康祿拍開一道房門,他走了進去,果然
見陸雨梧還在案前習字,桌腿底下又是一堆紙團,陸青山正將它們撿起來扔到火盆裡去。
“陸雨梧,底下人來報,說藤石那邊抓住了幾l個外鄉人,他們應該是餓了好幾l天,偷羊被發現,差點被打死,但是當中有一個自稱是朝廷派來咱這地方做縣官的,他還在藤石那塊地方逮著人就問你。”
康祿走過去說道。
陸雨梧聽見“外鄉人”三字便抬起來眼簾:“問我?”
康祿點點頭:“是啊,他說他來上任,也來找你。”
“他叫什麼?”
陸雨梧問他。
“他說他姓喬。”
姓喬?
陸雨梧筆尖一頓。
“在藤石的弟兄怕他們幾l個真是你的舊相識,就將他們送了過來,路上那姓喬的還真換了身官服,他們就在外麵……”
康祿話還沒說完,便見陸雨梧擱下筆,很快從書案後出來,繞過他往門外去。
寨子中的空地上,紫金盟的弟兄們正在圍觀那四個外鄉人,他們隻剩下一頭驢子了,行囊都在驢背上。
中間那個人嘴唇因缺水而乾裂,一張臉臟兮兮的,渾身上下隻有那身青色的官服很乾淨,還是簇新的,戴著一頂烏紗官帽,手抓著驢子身上的韁繩,警惕地盯著這些密光州人。
忽然間,紫金盟的人讓開了一條道。
喬四兒順著那條道望去,不遠處一行侍者簇擁著那個衣衫雪白的年輕公子近了,夕陽餘暉漫漫,風沙飛揚。
整座密光州都是粗獷的,灰塵彌漫的。
除了那年輕公子的衣擺。
他像一捧雪,不合時宜地存在此間,不化不融。
喬四兒一雙眼睛亮起來,他扔掉韁繩,很快奔過去,一撩官服衣擺跪下:“恩公!意誠來找您了!”
堯縣一彆,陸雨梧不是沒有想過也許有一日他會再見喬四兒,但他從未料到,這一日會是在偏遠的密光州。
陸雨梧看著他:“你來此地做官?”
“是。”
喬四兒低首:“今年鄉試過後,我以舉人的身份入官。”
夕陽如火焰般熾盛,鋪了一層在喬四兒的身上,陸雨梧想了想,說:“我在堯縣之時便知道以你的才智,若假以時日,必能有所成,也許你再等一等,等到春闈,你會有更好的路走。”
喬四兒搖了搖頭:“我在桂平得知恩公被流放於此,心中便晝夜難安,此生若不能報答恩公,意誠也要緊隨恩公。”
他抬起臉來,望著陸雨梧:
“君賜光明道,然此身雖至,亦不敢袖手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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