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山一抬手,一乾侍者收劍入鞘,陸雨梧彎身回到馬車中,燈影隱約映照車內女子一張蒼白的臉,她此時卸了力整個人都靠在車壁上,那雙亮如寒星的眼中好似頗有一分意外之色。()
陸雨梧此時方才看清她手臂有衣料破損,他神色一變,立即上前握來她的手:你受傷了?
√山梔子提醒您《同心詞》第一時間在[]更新,記住[(()
話音才落,他發覺她臂上衣料雖被利器割破,卻並未留下任何傷口。
虛驚一場。
馬車徐徐前行,細柳抽回手,指節在另一隻手臂上敲了敲,一層單薄衣料底下,是硬硬的竹片,她道:“有這東西在,也算替我擋了一道。”
陸雨梧看著她的手,手指都還是發腫的,他眼睫動了一下,神情有了些變化:“陳宗賢不是你紫鱗山半個主子嗎?你怎麼這副打扮?”
“報仇。”
細柳淡淡吐出兩字,略微活動了一下手腕:“你的,和我的,算上整個江州城凍死餓死的人,要他一條命,已經便宜他了。”
“你的手腳不要了?”
陸雨梧一下抬起臉來,“大醫交代過,這些日子你要好好靜養,如今已經立春,你……”
他的語氣一點不算好,細柳對上他的目光,竟從他那雙剔透的眼裡覺察出幾分生氣的跡象。
他不是個容易生氣的人,他的溫文從來表裡如一,但此刻細柳卻覺得從今夜見到他的時候起,他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又不是不能動。”
細柳眉目清冷,“陳宗賢這個老匹夫果真惜命,我們不過去一趟江州的工夫,再回來,他府裡不但多了這麼多江湖人,還設下機關暗器。”
此時鬆懈下來,細柳渾身關節麻的麻,痛的痛,沒有竹夾板支撐的那隻手更是有些抬不起來,但她眉眼未動,始終平靜地忍受著這一切,她常常習慣如此隱忍,誰也不能從她那樣一副冷漠的神情中窺見任何一分脆弱。
“若我今夜沒有路過此地呢?”
陸雨梧看著她,“你一個人要怎樣?”
“什麼怎樣?”
細柳迎上他的目光,仍舊沒理清楚他的那點氣惱是什麼鬨的,“離了陳府那些機關,他們若真要跟我打下去,也不一定能贏我,何況我有輕功在身,那費聰笨重,追不上我,不過碰巧見了燈籠上一個‘陸’字,我便來找你了。”
陸雨梧一怔,他眼底神光微動:“找我?”
她是紫鱗山的殺手,生與死被界定成她口中的贏與輸,刀口舔血是尋常,疼也是,在她的世界裡,還能動,就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你很奇怪。”
細柳這樣想,也這樣說了。
陸雨梧回過神,輕抬眼簾的刹那,細柳忽然湊近他,蒼白而清臒的臉上帶有一分審視的神情,她幾乎感受到少年氣息一頓,他濃密的眼睫猶如蝶翅,在眼瞼底下投了片淡淡的影。
他的目光觸及她眉心未消乾淨的那道鋒利血線,仿佛頃刻被什麼刺了一下,他袖
() 間的指節蜷握一下(),他略側過臉∨[((),嗓音沉靜:“哪裡奇怪?”
忽然間,一聲大大的噴嚏傳來,細柳與陸雨梧齊齊回頭,隻見坐在不遠處的陸驤有些訕訕地揉了揉鼻子:“那個,公子,我……我有點熱,出去透口氣!”
他說著,趕緊掀開簾子出去,正逢寒風斜吹一片冷雨劈頭蓋臉而來,他抹了一把臉,讓拽著韁繩的陸青山坐過去點。
“你出來做什麼?”
陸青山瞥了他一眼。
“不出來行嗎?”
陸驤嘟囔了一聲,他再不出來,跟棒槌也沒什麼兩樣了。
此刻被夜風冷雨這樣兜頭一蓋,他想起方才馬車上的情形,他難得覺得細柳的話有幾分道理:“青山,我覺得……”
他壓低著聲音,幾分深思:“公子好像是有些奇怪。”
此時馬車中,細柳看著身旁正襟危坐的少年,昏黃的燈籠光影偶爾透過半開的簾子閃爍在他蒼白而乾淨的側臉:“你知道我身體裡的東西了,對嗎?”
她一語驚人,也果然見他濃長的眼睫一抬,朝她看來。
“我沒有什麼怪症。”
她語氣平淡,外麵夜雨淋漓也遮掩不去她沙啞的嗓音:“而是我的身體裡,住著一個怪物,它厭惡我,我亦厭惡它,隻要我稍有差池,它就會想要弄死我。”
“開春。”
她垂下眼簾,扯唇:“你們所有人都在提醒我,它的末日,也許那也是我的。”
此刻昏暗光影中,細柳重新抬眼看向陸雨梧,她卻有些不好形容他的那副神情,他像是在忍耐,因此下頜繃得很緊,又好像僅僅隻是在用那副慣常的沉靜模樣在看著她,好一會兒,細柳才聽見他道:“你一直知道?”
“它是活的,我怎麼會感覺不到。”細柳瞥了一眼自己沒有夾板的那隻手,也不知道是刀握久了,還是失去夾板支撐的緣故,手臂抬不起來,像斷了一樣,隨著馬車輕微的顛簸而晃動。
她的身體疲倦極了,也從未停止過那種痛和麻交織的折磨,但她很清醒,這是數年如一日在紫鱗山鍛造出的清醒。
極致的痛,就是活著。
此時簾子遮擋了一片光影,陸雨梧喉結微動,哪怕她不知道蟬蛻的名字,她也感知得到住在她身體裡的那隻怪物無比強大的同時卻也敏感又脆弱,本能求生的心不會使它更想要活下去,但凡它發現宿主有一絲一毫地軟弱,它就會毫不猶豫地拉著她一起死。
細柳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窗外漏光來他身上,淒風冷雨在一片昏黑裡,忽然間,他動了,竟握住她沒有支撐的那隻手。
她的手很冷,接觸到他掌心溫度這一刻她才意識到。
她衣袖裡還有幾片竹板,因為纏繞的繩斷了所以失去固定的作用,陸雨梧抬手解下發帶,細柳看著那支白玉簪緊跟著滑落,他沒管,隻用淡青的發帶重新固定她手臂僅剩的夾片:“江州百姓的血書已經送至京城,就在陳宗賢的府門口公之於眾,我們沒回來前,祖父順民意已
() 將此事交由陳宗賢審去查,他這個主事官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而今你我歸京,人證物證皆已到了祖父手裡,他如今已經是熱鍋上的螞蟻了,接下去,他會很不好受。()”
他說話的聲音很平穩,細柳看著他,烏濃的長發披散,襯他神清骨秀,她再垂眼,他的手指因用了些力道而顯露薄薄皮膚下分縷明晰的青筋,修長的手指一絲不苟地替她綁縛著手臂的竹片,但他的力道卻極有分寸,沒有讓她覺得更疼。
立春不是它的末日,也不會是你的。◇[(()”
忽然,他輕抬眼簾,昏暗的馬車內,他落在她臉上的目光如有實質。
細柳怔怔地望他,他很快處理好她手臂的夾板,雙指屈起替她攏了攏衣袖,解下她的護腕,做完這些,他才收回手。
馬車中不知為何靜了下來,細柳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她用勉強還算好受些的那隻手在懷中摸出一樣東西來,手心攤開在他麵前:“你掉的?”
斑駁的光掠過她掌心的東西,僅有一對長耳比較能證明它是隻兔子,晶瑩剔透的兔子,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片刻:“不是。”
細柳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又聽見他道:“本來就是給你的。”
細柳攏了一下掌心,眉峰輕動了一下:“你偷陳宗賢的東西給我?”
她又不是不知道這東西是哪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