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小寒(四)(1 / 2)

同心詞 山梔子 12369 字 9個月前

細柳總覺得有一個人虛握著她的手,很輕的觸碰,那麼溫暖,讓她忍不住想要回握,可她一點力氣也沒有,劇烈的疼痛貫穿了她整個睡夢,她有一瞬似乎隱約聽見了一聲低吟,但她聽不清,無邊的昏黑裹挾著她。

夢外的人牽著她的手,她漸漸不再做夢了,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一股瘋狂的,傲慢的力量在她的身體裡橫衝直撞,它仿佛在尖銳叫囂,不屑於她這副血肉身軀,踐踏她的神魂,撕碎她的筋骨。

它就蟄伏在那裡,以一雙陰寒的眼,始終深深地凝視著她,仿佛隻要她有一刻的軟弱,它就會露出它尖銳殘忍的獠牙,毫不猶豫地吞噬她,也毀滅自己。

細柳不敢有分毫鬆懈,她已經習慣在每一個難捱的夜裡與她身體裡的東西進行著某種你死我活,卻又不得不相伴而生的對抗,它厭惡人,可它需要人的氣血,細柳厭惡它,可她始終不能將它趕出去。

身體冷得好像渾身都裹在冰雪裡,她覺得自己快麻木了,可總有一點溫度順著她的手掌蔓延而來,微末的一點而已,可她是久渴的旅人,她緊緊依靠著這一點的溫度,與身體裡的那個東西煎熬對峙。

耳邊沙沙的聲音漸漸清晰,細柳還沒睜眼,手指先動了一下,一個本能地回握的動作,僵硬又遲緩,卻沒握住任何,睜開眼,她近乎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手,空空如也。

沒有人牽著她。

床沿映著跳躍的燭火,被角被人掖得很整齊嚴實,仿佛從未有人坐在這裡過,窗外綿綿細雨,下個不停。

難道是夢?

細柳分不清,她沒有幾個時候可以清楚得記得自己夢到過什麼,醒來之後什麼就都變得模糊不清了。

清醒了點,她掃視了一眼這間陌生的屋子,不遠處挖了一個淺坑,裡麵柴火燒得正旺,釣鉤上的那隻銀壺裡水燒開了,水氣衝出壺口發出響亮的“嗚嗚”聲。

很快,開門聲響,伴隨著輕盈的步履聲,是銀鈴鐺碰撞的清音。

細柳抬眸,隻見那少女十三四歲,一身藍布裙,綴滿銀飾,正是那苗地來的雪花。

雪花本是要去取下那隻亂叫個不停的銀壺,不經意往竹床上望了一眼,雪花愣了一下,隨即驚喜道:“姐姐,你醒了!”

“怎麼是你?”

細柳開口,嗓音喑啞。

雪花趕緊跑來她床前,將她額頭上的巾子拿下來,說:“回燕京這一路上姐姐也沒個清醒的時候,自然不曉得這些事。”

“你和陸公子被人追殺,幸好我與阿叔及時趕到。”

雪花解釋了一句。

“這是……在京城?”

細柳有些恍惚,她努力回想,憶起江州山野,暴雨如傾,一柄長刀貫穿那少年的肩骨,她猛然抬眼:“他呢?他怎麼樣了?”

雪花反應過來她在說陸雨梧,便道:“姐姐放心,大醫已經給他看過傷了,大醫說,他在江州耽誤了救治,又一路舟車勞頓的,但隻要他內服外用好好地

治,是可以治好的,就是可能會慢一些。”

說到這裡,雪花想起來江州那夜,她歎了口氣:“早知道這樣,我和阿叔就不應該讓他一路背著你,他一直一聲不吭的,我們還以為他傷得不重……”

細柳怔怔的,她隱約想起月白風凜的夜,那少年將他的外袍攏在她的身上,背著她走,明明是被人追殺的狼狽情形,她卻還記得他轉過臉來,喂給她一顆糖山楂。

雪白的糖霜沾染他的指間。

像雪。

後來昏黑濃影中,數把冷冽的刀光襲來的刹那,他又俯身將她護在身下。

再後來,她什麼也不知道了。

再清醒,她已經置身燕京,在這間陌生的屋中。

細柳強撐著要坐起身,雪花立即扶她靠在床柱,她的手很僵硬,筋骨像才接續起的一樣,手指還在發腫,忽然觸碰到被子底下一樣冰涼的東西,她一頓,將那樣東西拿出來,燈燭映照她手心的一隻玉兔。

它雕工樸拙,如果不是耳朵還算像樣,誰也分辨不出它是一隻晶瑩剔透的兔子。

“好醜的兔子。”

雪花也分辨了一會兒,才從它的耳朵判斷出它的物種,然後評價道。

細柳收攏掌心,抬眸:“他在哪兒?”

“陸公子在你床前守了一天一夜,半個時辰前,確定你真的平安無事他才走的,”雪花轉過身去,將叫累了,濺出沸水來的銀壺取下來,倒了一杯熱水,混了些冷的,端給她,“他好像有很要緊的事,也不知道大醫給他的丸藥他按時吃了沒有。”

那果真不是夢。

細柳看著自己的手,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就坐在這裡。

窗外的雨還在下,天色黑透了。

大醫為了壓製住細柳體內的蟬蛻忙了很久,舒敖為了幫忙也是沒睡過覺,直到細柳頸體內的蟬蛻漸漸安靜,他們才算鬆了口氣,陸雨梧一走,他們便各自去補覺了,隻剩一個早補過覺的雪花在照顧細柳。

雪花不過是出去舀一碗粥的工夫,回來便見細柳穿戴整齊,坐在桌前將一碗湯藥一飲而儘。

這一場對抗,是她暫且壓倒了蟬蛻。

不過是短短的一天一夜,她手腳筋骨便已經得到一些恢複,她甚至可以下地了。

自小玩毒蟲的雪花看著她,心中一邊感歎著蟬蛻的神奇,一邊又不由地佩服起細柳的意誌,大醫說,常人,是絕不可能使天生傲慢的蟬蛻暫且偃旗息鼓的。

“大醫說你的手腳這段時間都會又疼又麻,還是要好好臥床修養,何必急著起來呢?”雪花上前將清粥放到她麵前。

細柳不覺得餓,但為了讓自己能夠多些氣力,粥還是要吃的,她手臂上還纏有夾板暫不能卸,這也方便她活動了一下發僵的手,捏起來湯匙,淡淡道:“臥床修養隻會讓這我身骨頭更加安於恬逸,不但不會好,還會生鏽。”

緊接著,她話鋒一轉:“我卻還沒問過你,你們為何要救我?”

雪花眼珠轉

幾下:“大醫與紫鱗山主是舊識。”

細柳吃了一口粥,抬起眼簾注視她。

“真的。”

雪花說道。

大醫與山主是否為舊識,細柳不清楚,但她敢肯定這雪花與舒敖絕不是因為這一層關係才趕到江州救她。

柏憐青要殺陸雨梧,那一定是山主玉海棠的授意。

雪花與舒敖若真是因為山主才對她出手相助,那麼他們一定不會救陸雨梧。

但細柳並不打算再問下去,反正這個雪花也不會實話實說。

她很快吃完了粥,雪花收碗的工夫,隻見她給自己一雙手纏起來細布,用力屈握了幾下指節便往門外去,雪花大驚:“細柳姐姐你這是做什麼去?”

“散步。”

細柳淡吐二字。

正值宵禁,哪裡是什麼散步的好時候?但今夜的燕京城中注定禁不住浮動的人心,冷雨下了兩天了,到此時也沒個完,陳府裡燈火昏暗,陳宗賢坐在一片陰影裡,那戶部侍郎王固披雨而來,見一張椅子旁擺著半碗冷茶,不由道:“陳次輔才見過客?”

昏黑陰影裡,陳宗賢的聲音裡裹著深深的疲憊:“一位久彆的故舊來看了我一眼。”

陳平將冷茶撤下去,又給王固上了一碗新茶,王固卻坐不住,來回踱了幾步:“我已經查過了,那幾個人從江州來,是東廠的人在一路保著他們,否則他們絕不能活著來到京城,更沒可能將那血書攤開在您家門口……”

“曹鳳聲。”

昏黑陰影裡,陳宗賢的聲音裹著深深的疲憊:“他還真是什麼事都要插上一腳。”

“次輔,如今最要緊的,是陸雨梧活著回來了!”

王固回過頭來,他並看不清陳宗賢的神情:“那個小子到底命大,江州您家裡被他攪得一團亂,他這趟回來,隻怕是……”

何止是將他的家裡攪得一團亂。

陳宗賢握著圈椅扶手的那隻手一緊,他是昏了頭了,不然怎會由著自己的夫人留著周昀的舊物。

陸雨梧是因為那串玉菩提才去的江州。

他無比在乎周家的案子。

“如今因為清吏的事,那些個貫會吃家底混日子的世家勳貴急得跳腳,陸證苦了他們的子孫,卻包庇起自己陸家子弟,他們如何能答應?原本咱們暗自使力,讓這些怒火中燒的貴人們去鬨,鬨得越大越好,”王固說起來也是一肚子的悶氣,滿頭都是包,“可聖上病著哪!病得起不來,哪裡能聽到他們一點兒聲音呢?聖上無力明斷,這朝中大事小事全都攥在他陸證一人的手裡!誰也奈何不了他!”

“這陸家,”王固越想越氣,“一老一小,老的還在朝廷裡翻手雲覆手雨,小的就已經開始替他的祖父拔釘子了!”

也不怪王固氣得一點大燕閣臣的樣子都沒有,這段時日,陸證為了修內令將朝廷上下攪得亂糟糟,雖說他的門生也有一兩個被陸證提拔上去了,但王固心裡卻是極難受的,若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門生,那還算

是他的門生(),可如今卻是陸證將人提上去的㈠()_[((),那門生,還能算是自家門生嗎?他們心裡究竟是會繼續感念他這個恩師,還是會更感念將他們往青雲階上領的陸證?

這一切都是要看人心的,可人心,哪有那麼容易看得清楚呢?一旦有了芥蒂,哪怕分毫,也難再純粹。

無論是陳宗賢還是王固,他們也不是沒有想過辦法應對陸證的這招瘋癲臭棋,無論是從陸家子弟身上下手,還是從那些世家勳貴身上下手,他們的暗自操縱也算爐火純青,火是拱起來了,也的確給陸證添了不少麻煩。

陸證悄然按下他陸家人所犯的事,正中陳宗賢與王固的下懷,可是幾番借題發揮下來,那些勳貴們倒是嚎乾了嗓子,一個個跳得老高,卻架不住建弘皇帝因病而避見任何人,有些能走關係的,會收買人心的,哪怕有乾元殿內侍的路子,也被坐鎮乾元殿中的司禮監掌印太監曹鳳聲給按下,沒個幾天,就什麼路子都死了。

陸證串通曹鳳聲蒙蔽聖聽,他們這些人就像是亂拳打在棉花上,氣都生生憋到了自己的肚子裡。

“陳次輔,自前任首輔趙籍,您的恩師被陸證與曹鳳聲那個閹賊所害後,咱們白蘋日漸衰微,若不是您咬著牙堅持下來,後來更是得聖上信任,登上次輔的位置,又提拔我入閣,這內閣便是他蓮湖洞的內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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