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晦暗,雨絲斜飛,沙沙作響,陸雨梧站在階上,隔著人牆,他與玉海棠相視。
“山主此時來訪,想必是有要緊事。”
陸雨梧眼底神情深邃。
玉海棠身裹煙雨,看著他,一瞬不瞬:“如果殺了你也算是一件要緊事的話。”
正是此時,興伯不知從哪兒竄出來,將陸雨梧護在身後,一雙銳利的眸子與玉海棠一接,玉海棠彎眉微挑,她發現這陸府當中還真是藏龍臥虎,這把老骨頭看似顫顫巍巍,卻是個實打實的練家子,深不可測。
陸雨梧拍了拍興伯的手,隨即繞過他,抬首與玉海棠相視的刹那,他步入雨幕,細長的雨絲輕擦而來,拂過他肩頭與衣擺,一副身骨如被雨露洗淨的鬆柏,從容而沉靜地立於天地此間:“我若該死,此時應當已經死在江州。”
玉海棠冷冷地睨他:“你若真的死在江州,我會很高興。”
“今日之前,我與山主從不相識,更不曾有過交集,”隔著人牆,陸雨梧聲音淡淡,“我不明白山主為何如此咄咄逼人,思來想去,似乎隻有陳家這一個由頭。”
“陳宗賢?”
玉海棠嗤笑一聲,“他算個什麼東西?”
“那就是因為她了。”
陸雨梧眸光沉沉,一字一頓。
這個“她”是誰,玉海棠抬起眼來看向他,心照不宣,她睃了一眼簷上簷下,明裡暗裡多少侍者,幽幽道:“你若真的好奇,便讓他們都退下。”
陸雨梧與她相視,片刻:“青山,你們下去。”
“公子!”
“公子!”
陸青山與陸驤同時開口。
“下去。”
陸雨梧聲音泛冷。
陸青山與陸驤麵麵相覷,沒有辦法,隻得揮退眾人,自己也退出院外去,唯有興伯還在階上,陸雨梧回頭對他道:“興伯,她若要殺我,也不該在陸府。”
興伯沉默了片刻,還是出去了。
這間院子一時間靜謐下來,玉海棠看著不遠處的少年:“你挺有膽氣,陸府算什麼?隻要我想,照樣殺你。”
“我知道,但就算你今日不來找我,我也一定會去找你。”
這一瞬,玉海棠從他看似平靜的言辭底下覺察出一分銳意,她的神情沉下去,片刻,她卻忽然笑了:“你果然什麼都知道了。”
“舒敖告訴你的?”
她聲音陰冷。
“與苗阿叔無關。”
陸雨梧迎著她不善的目光:“七年,我一直記得她的模樣,我以為隻要我還記得她,就一定可以找得到她,可是我沒有料到,原來這世上還有一些手段足以將我記憶裡的人變成另外一副模樣……她把什麼都忘了,不記得自己曾經是誰,甚至,她還在不斷地遺忘。”
“可你以為,這樣就算作是將她變成另外一個人了嗎?”
“住口!”
玉海棠厲聲,她陰寒的
雙眼盯住這個少年,縱是她再不願承認大醫烏布舜所說的每一個字,這少年也的確從陌生的皮囊之下,窺見了那副故舊神魂。
哪怕沒有人告訴他所謂真相。
他也依舊找到了她。
“我最恨你們這些道貌岸然之輩。”
玉海棠冷冷地笑,“找到她,你要做什麼呢?不讓她做細柳,難道去做周盈時嗎?七年前她若不隨父斬首,便該充入教坊司,怎麼?你想昭告天下,讓她投身教坊司中,任人欺辱才好??[]?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我答應過周世叔,我要保護她。”
陸雨梧沉聲,“什麼教坊司,什麼斬首,我從來就不信周世叔有罪!”
“你不信?”
玉海棠看著這少年一雙清澈見底的眸子,她近乎殘忍道,“誰在乎?你們陸家當年有誰為周昀求過情?你祖父求過嗎?你那位父親與周昀不是好友嗎?他可曾在金鑾殿上為周昀喊過一聲冤?”
“你們陸家人是眼睜睜看著周家一十三口人去死的。”
玉海棠欣賞著因自己這一番錐心刺骨的話而神情碎裂的這個少年:“你祖父陸證身為首輔沉默了整整七年,整個朝廷沒有一個人為周家翻案,你一個官身都沒有的人,你憑什麼?”
陸雨梧雙手在袖間蜷握起來,青筋分縷鼓起。
“若你可以保護得好她,”
玉海棠眼底微末的情緒閃動,“我與平野也不會給她用蟬蛻。”
陸雨梧再度聽見這個名字,他像是被刺了一下,一雙眼緊緊地盯住玉海棠,啞聲:“蟬蛻……到底是什麼?”
“你真的想知道嗎?”
玉海棠笑了。
忽然之間,她一抬手,白練順勢飛出纏住那少年的腰身,她挽起白練,雙足一躍,帶著少年掠上簷瓦。
庭內鬆風動,院外興伯與陸青山幾乎是同時往簷上一望,興伯一改平日裡鬆鬆垮垮老骨頭樣,飛快掠上簷追去。
陸青山與陸驤領著一乾侍者緊隨其後。
下雨的早晨,槐花巷裡靜悄悄的,簷上雨露纏綿,雪花正在院中竹編棚中煎藥,她拿著一把蒲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爐火。
忽的,簷瓦傳來輕微的響動,雪花一瞬站起身,隻見煙雨蒙蒙中,一女子如神女降世般輕盈地落來院中,她白練如雲輕飄飄帶下來一個銀灰衣袍的少年。
那少年雙足落地,抬起一張被雨露沾濕的臉,雪花一下扔了扇子:“陸公子?”
這時簷上步履碎如疾雨,興伯與陸青山二人率先落地,陸驤與一眾侍者很快飛身而來,這一間小小的院子,頓時顯得更加逼仄起來。
舒敖挑聽見動靜跑出來,他一抬頭最先看清那才分彆不久的少年,再看向那鬢邊一朵群青海棠的女子:“嫂嫂,你這是做什麼?”
玉海棠隻看一眼他,隨即抬手用力一拽白練,拉著陸雨梧幾步入了門內,興伯等人立即上階,那道門卻“砰”的一聲合上。
“你們若敢進來,我就殺了他。”
玉海棠的聲音隔門落來。
“興伯……”
陸驤不由喚了聲。
興伯麵上神情凝重,卻抬手止住陸驤的話音。
舒敖沒搞清楚狀況,撓了撓頭,拍門:“哎,嫂嫂!你怎麼把我也關外麵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沒人理他,玉海棠一進去便手挽白練將陸雨梧往前一推,推到靠牆那張竹床前,陸雨梧一手及時撐住床沿,纏住他腰身的白練驟然收回,又成了玉海棠臂彎的披帛。
滿屋苦澀的藥香,陸雨梧抬眸方才看清床上女子的臉,一隻手便壓下他的肩骨,迫使他離她更近:“你不是想知道什麼是蟬蛻嗎?”
玉海棠嗓音透著陰寒。
陸雨梧肩骨的傷處被牽連撕裂,痛得他額角青筋微鼓,細柳的臉近在咫尺,他清晰地看見她頰側青紫的脈絡時濃時淡,蔓延至她頸側,仿佛有個什麼東西正在那一層蒼白單薄的皮膚之下瘋狂鼓動。
“看見了嗎?它就在這裡。”
玉海棠在他身後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