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敖趕緊跟上去,還不忘端著碗,一邊吃麵,一邊說:“那個胖宦官哪裡能照顧的好你呢?他連臘肉都不知道買,你知道雪花做飯很好吃的。”
細柳倒了一碗茶出來,摸著杯壁才發現是冷的,她端起來正要喝,舒敖一隻手給奪走了,他一整碗灌下去:“你看!連茶都是冷的!他的心真的很粗!”
他官話有時候說得真的有點怪,但也不是不好懂,細柳看了一眼在外頭貓著腰往裡瞅的來福,他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相信有人來搶他飯碗。
“來福廚藝也很不錯。”
細柳坐下去,鬆了鬆護腕。
來福一聽見細柳幫他說話,他立馬挺直腰杆進來:“我在宮裡那好歹也是在禦膳房待過的!你們……”
雪花抬袖,一尾銀蛇從袖口露出來個腦袋,幽綠的眼睛盯住來福,他一瞬白了臉,腿也跟著軟了,要說什麼也忘得精光。
“彆嚇他。”
細柳見狀,說道。
雪花立即將手背到身後,乖乖地站著,來福卻是不敢進門了,舒敖在細柳身邊坐下,說:“就算不要廚子,你也總要給你煎藥的人吧?大醫說了,天氣越暖,你就越不好受,若是到了春花開遍的時候,你……”
舒敖有點說不下去,碗裡的麵也不香了。
細柳不知道他眼眶裡那點閃爍的濕潤算怎麼回事,她愣了一下,心中有點怪異,但僅僅隻是片刻,她看了一眼外頭縮著身子的來福,道:“你難道要將這件事昭告天下嗎?”
“啊?”
舒敖沒明白什麼意思。
細柳的視線在舒敖與雪花之間來回一睃:“不用再提醒我什麼春花開遍之時,無論是大醫,還是你們,我希望你們都不要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陸公子呢?”
雪花忽然出聲,“也不可以告訴他嗎?”
細柳一怔,她沉默下來,門外淡薄的日光撒了滿庭,那光影令她想起方才護龍寺後山的那片湖麵。
山水俱淡,唯有那人衣擺鮮明。
他穿那身官服還挺好看
() 的。
細柳忽然這樣想,她抬起眼簾,聲音卻很平淡:“是,也不要告訴他。”
來福在外麵抓耳撓腮,雲裡霧裡,什麼事啊?不要告訴誰啊?他一肚子的疑問,實在想知道得不得了,可是一點也不敢問。
舒敖眼珠一轉,說道:“你如果讓我們住下來,我們就不說!”
他竟然用這件事作為威脅,細柳輕飄飄瞥他一眼,他卻偏偏是個不知道進退的直心腸,她想了片刻,簡短道:“隨你。”
不速之客變成常住的住客,來福又得熬夜收拾房間了。
直到天黑細柳也沒有等到驚蟄回來,她心中正有一絲不安,紫鱗山的女弟子卻趁夜忽然造訪,她不會說話,隻與細柳比劃了幾下,細柳便立即披衣起身,拿上雙刀出城,上紫鱗山。
此時山中還是有些潮濕,中山殿中因為護山弟子們日日熏香淨氣,倒也還算乾爽,玉海棠獨坐在玉階之上。
“山主。”
細柳在殿中站定,俯身。
玉海棠沒有任何反應,細柳抬首看她,方才見她正看著手中一支海棠玉簪,那是難得一見的血玉,鐫刻的花瓣片縷分明,栩栩如生。
細柳從未見過她戴那支簪。
玉海棠兀自出神,細柳便也安靜地站著,不知過了多久,玉海棠方才將那簪子收入匣子裡,與此同時,她一抬手,臂彎的白練將一樣東西送至細柳腳邊。
白練收回的刹那,細柳垂眸看向腳邊那本無名的書冊。
“不看看嗎?”
玉海棠幽幽開口。
細柳俯身撿起來那書冊,翻開封皮,她隻掃了一眼其中的內容,臉色便是一變,她驟然抬首。
玉海棠沒在看她:“你的刀法已經爐火純青,但若心法跟不上,你便不能再有所突破,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要這剩下的幾重心法,有了它,你才真正配得上這一雙細柳刀。”
玉海棠說得不錯,細柳修習細柳雙刀至今,困於心法不夠,不能再有所進益,她不是沒有向玉海棠求過剩下的幾重心法,但玉海棠一直不肯給她。
“您為何突然要將它給我?”
細柳出聲。
玉海棠居高臨下,終於施舍她一眼:“怎麼?你不想要嗎?”
細柳沒有不想要,但她捏著那一冊心法,半晌,她開口道:
“我可能用不到了。”
玉海棠像是被她這平淡的一句話刺了一下,她神情有片刻的凝滯,但很快,她冷聲道:“怨誰呢?我以銀針封住你的內力,你做了什麼?為了那麼一個男人強行逼針,今日所有,都是你自找的。”
細柳如同冰雪雕砌,一張清冷的麵容上並無分毫悲喜,她始終平靜地承受著玉海棠的冷嘲熱諷。
“滾出去。”
玉海棠看著她,眼底陰沉。
細柳不發一言,轉身便朝殿門去,卻聽身後玉海棠的聲音再度傳來:“去沉蛟池將驚蟄也帶走。”
沉蛟池?
細柳步履一頓,她回過頭,隻見玉海棠披散長發,在那張榻上斜靠,她那張麵容透著一種陰冷的戾氣:“那小崽子瘋了,龍像洞他也敢闖,細柳,他如今是你的同伴,你知道的,再有下次,他就隻能是個死人了。”
驚蟄……怎麼敢闖龍像洞?細柳眼中浮出驚異,卻來不及深想,她趕緊出了中山殿,往沉蛟池去。
她才順著狹窄的石徑上山,抬首便見兩個護山弟子將他拖出山洞,兩盞燈籠一照,驚蟄身後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線。
“放開他。”
細柳幾步上前,那兩名弟子連忙鬆開驚蟄,細柳立即攬住他的腰身,架住他,也許是聽見她的聲音,驚蟄沾血的眼皮動了一下,他迷茫地睜開眼睛,在昏黃的燈影之間忽然看清細柳的臉,他反應了一會兒,才喊了聲:“細柳?”
細柳瞥了一眼那兩名護山弟子,見他們回身進了洞中去,這才騰出一隻手去握燈籠,燈籠的光照見驚蟄後背交錯的鞭痕,血淋淋的一片,細柳頓了一下,她盯住驚蟄:“你為何要闖龍像洞?”
他明明那麼懼怕山主,他明明最守山中規矩,從來不敢越雷池一步。
驚蟄起初並不說話,細柳便也沉默下來,扶著他順著蜿蜒的石徑往下走,燈籠的光影在嶙峋的石壁上晃晃悠悠,照著兩道影子。
驚蟄被夜晚的山風嗆了嗓子,猛咳了幾聲,才像是回過神來,他喊:“細柳。”
“若是你,你順著一條路走了很久很久,繞了很大一圈,可是有一天,你忽然發現自己從一開始就走錯了,你會怎麼辦?”
他的嗓子有點啞,身上也在不住地顫抖,像是在說胡話。
細柳低眼,他最喜歡的這件蟹殼青的袍子幾乎沾滿了血,哪怕洗得乾淨,也不能再穿了,沉蛟池的鞭刑將他的衣裳料子都打破了。
她沒有說話。
但驚蟄卻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他忽然不肯走了,勉強撐住石壁,懸崖石徑外,仿佛天邊的月亮觸手可及。
那銀白冷淡的光輝灑落整片山林。
細柳看見他從懷裡摸了好一會兒,那隻沾滿血的手才慢慢探到她麵前,手掌一舒展,裡麵是一顆烏黑的藥丸。
“要到日子了細柳,不吃藥,你的怪病會發作的。”
他說。
玉海棠一直都將細柳的藥給他,因為他是細柳的搭檔,也是監視她的人,他本可以不用將她那個怪病發作的日期記得那麼清楚的。
細柳從他手中接來藥丸,扔到嘴裡,又架著他往下走,好一會兒,驚蟄不出聲,也沒什麼力氣似的,都倚在她身上,她喚道:“驚蟄,不要睡。”
她從懷中取出來一個瓷瓶,單手倒出一顆東西喂進他嘴裡。
驚蟄迷迷糊糊的,咬了幾下,他迷茫道:“什麼藥啊?還怪甜的。”
“不是什麼藥。”
細柳一邊提著燈籠,一邊看著腳下的路,帶著他往濃深夜色裡去:
“今日你不在,這是陸雨梧讓我帶給你的糖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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