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知縣就一個後腦勺給他看,臉都不轉過來,懨懨的,“我親手割了那姓康的反賊的腦袋,勸之,你說府台大人他,會不會怪罪於我……”
“縣尊,您不是已經往定水縣送了劄子麼?府台大人會清楚您的難處的。”劉師爺安撫道。
趙知縣卻苦笑一聲,“你懂什麼?”
他一把掀開被子坐起來,抓亂了發髻,“那陸公子就是要我裡外不是人!你以為府台大人他會真信我嗎?他定會懷疑我是見著陸公子這棵大樹,就嫌棄他廟小,所以事情才會收拾不住!”
“可我若是真抱上這棵樹就好了,”趙知縣說著,像泄了氣似的又一下躺倒,“陸公子哪肯呢?他們都是上官,是權貴,哪個又是我開罪得起的?不管死多少個百姓,他們說不在乎就不在乎,說在乎的咱們誰又敢不跟著在乎?到了,難做的隻有我這個小官,下場難堪啊……”
劉師爺看他又將被子蒙住頭,一時無話,在房中來回走了幾步,忽然上前道:
“縣尊,依我來看,咱們理當直接給永西總督行轅去信,將陸公子在此所為之事一一說清,事關侯總督,他一定坐不住!”
趙知縣一個鯉魚打挺:“你寫。”
此時後衙院子裡,花若丹坐在廊上看阿秀與那隻狸花貓玩兒,對麵黛袍侍者無聲侍立,細柳正在那道窗內端坐。
陸驤心裡還裝著昨日的不滿,板著臉給她奉來一碗茶放在小幾上,細柳抬眸瞥他一眼,沒說話。
“陸驤。”
陸雨梧喚了一聲:“回去坐著。”
陸驤趕緊一瘸一拐地走到煮茶的桌子那兒去坐著,一邊擺弄著器具,一邊豎起耳朵聽他二人說話。
昨夜應該也算一種不歡而散,但細柳與陸雨梧之間卻好似沒人在乎,陸雨梧膝上放著翻開的書卷,他溫聲道:“你不要太擔心你師弟,如今調令定水縣駐軍之事已經解決了,一兩日的工夫他們就到。”
細柳纖長的睫毛微動,眸中卻波瀾不驚:“驚蟄年紀雖小,卻也算機靈,再者他渾身是毒,用不著我擔心。”
房中一靜,陸雨梧看著她,她昨夜見過他綴夜來訪的好友薑變,但她這個人似乎對什麼都不好奇似的,什麼都不多問,哪怕是一夜之間擺平定水縣駐軍的這件事。
“不過,”
細柳忽然出聲,令陸雨梧一瞬回神,隻聽她道:“你也說了,定水縣的駐軍趕來堯縣要一兩日,你就不怕羅寧山的反賊覺察出什麼,狗急跳牆,先打起縣城的主意?”
“官府行事一向有個輕重緩急,昨夜我好友來訪,替我給安隆知府發了急令,他們若是儘快整飭,來得也能快些,至於羅寧山反賊,”
陸雨梧頓了頓,才又道,“堯縣之前便無重兵駐守,你說他何流芳為何隻在鄉裡作亂,而不敢近堯縣縣城一步?”
縣城中錢米分明比鄉裡要多得多,那些隻認錢不認人的反賊為何不敢以其人數之眾強搶縣城?
“隻怕趙大人比你我要清楚,”
細柳扯唇,“他與人方便,人自與他方便,又或者說,何流芳本就與永西總督行轅有首尾,他們這等草寇若不動縣城,朝廷則視之為小打小鬨,不會下多大的工夫狠力拔除。”
攻縣城的性質與作亂鄉野的性質原本就不同,若隻是死些鄉野之間的百姓,也不過是在邸報上寥寥幾個數字,但若他們這些人敢攻縣城,那便是侵占朝廷的國土。
“是啊。”
陸雨梧點頭:“那趙大人軟弱無能,身為一縣父母官,上不敢得罪上官,下不敢得罪叛匪,那何流芳定然不是第一日與他打交道,而今我隻希望他殺康二的消息放出去後,那何流芳能警惕些。”
趙知縣若無更大依仗,堯縣城中若無重兵,豈敢如此違背上官的意思與他何流芳公然作對?隻要何流芳他心有疑竇,便不敢貿然來攻縣衙。
“如今就看喬四與你師弟驚蟄能否探得何流芳具體走哪條路南下臨台。”
陸雨梧說道。
至於侯之敬。
陸雨梧想起那日夜市中朝他射來的那一箭,那箭矢不傷他性命,意在警告提醒。
貓叫聲忽然傳來。
細柳與陸雨梧同時望向窗外,陰雲早散,狸花貓在太陽地裡打滾兒,阿秀就蹲在旁邊,時不時地摸它一下。
陸雨梧的視線挪向細柳,她側著臉,日光在她眼瞳添了層琥珀的顏色,像是融化了一分冷意。
“還沒問過你,你為何帶著一隻貓?”
他忽然道。
細柳仍在看窗外,“有一天看見它渾身泡在血水裡,一直叫,叫到沒有聲音,還爬來我腳邊。”
這不是多遠的記憶,她還暫且可以記得起來。
她轉過來,日光在她身後,剔透的耳墜投落影子在她白皙的頸側,她眉清目冷,“你猜侯之敬會不會來?”
陸雨梧看著她:“也許。”
翌日清晨,秋風颯颯。
永西總督侯之敬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