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小雪(五)(1 / 2)

同心詞 山梔子 9891 字 10個月前

詔獄。

幾架火盆中火光燒得正旺,站在旁邊的侍衛隻覺臉頰被烤得生疼,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邊滑下,卻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侯之敬已受過幾回刑,渾身上下找不出幾塊好皮肉,不知是冷的還是疼的,他渾身都在不住地發抖。

薑變眼皮都不抬一下,他吹開碗壁浮沫,抿了口茶,才緩緩道:“侯大人,吾再問你一遍,譚應鵬將軍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侯之敬慘白著一張臉,嘴角微動,淌出來血沫子。

侯之敬喉嚨艱難地吞咽一下,他嘴唇顫動:“罪臣隻認……養寇吃餉,絕沒有殺譚應鵬……”

“你沒有?”

薑變站起身,“那你告訴吾,你勾結何流芳在堯縣生事,所求為何?”

他走上前去,手握刑具的幾名侍衛立即退開了些,他伸手隨意地拂開遮擋侯之敬視線的蓬亂頭發:“侯大人,吾奉父皇之命下安隆府便是專程去捉你這等裝成鐘馗的鬼魅,你若隻是養著那些不成氣候的東西騙朝廷幾個餉,你也用不著一把年紀還入詔獄受如此酷刑。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侯之敬被火光晃了眼,人稍微恍惚了一陣方才看清麵前這位年約二十歲,光風霽月的五皇子殿下,他一身皇子的赤色圓領袍服,可謂君子之姿,龍鳳之器。

侯之敬驀地一笑:“五殿下,從前是我侯之敬有眼不識真泰山,竟不知殿下有如此手段……”

李酉的手猛地拽住他的亂發,幾乎迫使他仰頭,侯之敬的話音驟然一頓。

薑變皺了一下眉:“侯大人,你偌大一個侯家那麼多人你都可以不在乎的話,那麼你藏在江夏佛陵縣的那個小妾呢?”

他看著侯之敬驟然變化的臉色:“吾聽聞她曾也算是建安第一名妓,似乎還給你生了個兒子……還有你自以為藏得很好的兒子兒媳,你的孫兒,親生血脈你真的都可以不在乎?”

“薑變!”

侯之敬忽然暴喝一聲。

李酉驀地從身邊侍衛手上拿來一柄細長的匕首猛紮他大腿,一刹血流如注,侯之敬瞪大一雙布滿血絲的眼,慘叫聲響徹牢內。

“侯之敬你最好如實交代,你勾結何流芳在堯縣生事,可是為了將譚應鵬之死扣在他們頭上?”

李酉手中匕首又一用力,“譚應鵬是你殺的,是不是!”

侯之敬憤恨盈胸,目眥欲裂,卻嘶喊一聲:

“是!”

李酉冷聲:“誰指使你的?”

侯之敬臉頰的皮肉抽動猶如鼓麵崩裂,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血沫子淌了滿口,他愴然道:“二皇子……”

薑變在旁看著他,終於露出一個滿意的笑。

匕首撤出,鮮血沾了李酉滿手,他扔了刀,隻聽薑變道:“李酉,請侯大人親自寫認罪書。”

李酉應了一聲,立即招來一人端上筆墨,桌上一燈如豆,侯之敬被人解開繩索,扶到桌邊坐下,他失神地盯著

紙上片刻,方才顫顫巍巍地提筆。

待雪白宣紙落滿墨痕,他才停筆,拇指點朱砂,慢慢地在紙上印下鮮紅指痕。

李酉吹了吹濕墨,將罪書揭起,恭謹奉至薑變眼前,薑變掃了一眼紙上那一行行字痕,他扯唇:“侯大人臨了,也算選對了路。”

他轉過身,臉上笑意頃刻消失。

李酉望了一眼他的背影,隨即一個抬手,立在侯之敬身邊的一名侍衛倏爾攥住侯之敬握筆的手,筆端朝他胸口一道傷處猛紮進去,近乎貫穿。

侯之敬連一絲聲音都來不及發出,整個人大睜著雙眼坐在長凳上,仿佛入定,鮮血一寸寸浸透他的囚服。

薑變沒有回頭,

他正欲抬步,卻敏銳地察覺上麵那道窗前似乎有一道纖瘦的身影閃過。

“誰?!”

李酉神色一凜。

詔獄是半地下式結構,為防止犯人之間有串供的可能,牢房無比厚實堅固,上方一道窗所在之處,才是真正的地麵之上。

李酉率領一眾侍衛順著窄道一路追至詔獄外,他看清那道掠上飛簷的影子,袖中滑出一枚雪亮的暗器,薑變忽然卻按下他的手,隨即輕抬下頜:“細柳姑娘,吾正好有事找你。”

細柳立在簷上,看著底下薑變走近。

侍衛手中燈影照來,夜風吹動她的衣擺,她身上所穿的分明是詔獄獄卒的袍服,戴著一頂唐巾帽,彎眉如黛,一張麵龐雖清臒而蒼白,卻透著一種出塵的雪意。

薑變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她為何能穿上這樣一身袍服進入詔獄,他也沒有一點要問她到底聽見了什麼,又或是看見了什麼的意思,隻是在底下說道:“立冬之時正是吾皇壽辰,屆時,吾想請細柳姑娘入宮赴宴。”

“一介江湖浮萍,何德何能敢赴天子壽宴?”

細柳語氣波瀾不驚。

“細柳姑娘何必妄自菲薄?”薑變眉眼含笑,“若不是你尋回金羽令,助我按住侯之敬五千兵馬,隻怕堯縣更要遭一大劫,吾歸還金羽令之時亦與父皇談及此事,聖人有意賞你,細柳姑娘還是不要推辭了。”

他說罷,也不待細柳有所回應,便又朝她道:“正是天寒之時,詔獄到底是知鑒司的地盤,你還是不要久留的好。”

薑變回身坐上馬車,李酉翻身上馬,他回頭再看一眼高簷之上竟已無那道身影,他心下一驚,那女子連在詔獄這樣的地方都能做到悄無聲息,武功實在深不可測。

李酉不由低聲道:“殿下,她會不會聽到了……”

馬車簾子沒掀,裡麵傳出薑變慢慢悠悠的一道聲音:“聽到又如何?此時誰若聽信了她一麵之辭,那麼她便是誰的人,正好,吾也能借機一窺紫鱗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談及“紫鱗山”這三字,馬車內薑變露出幾分耐人尋味的神情,他一瞥指間未揩儘的血漬,麵露厭惡:“回宮,侯之敬畏罪自殺,吾理應急報父皇。”

永西總督侯之敬於詔獄親自寫下認罪書後趁人不備

,以毛筆貫穿胸口畏罪自殺一事僅過一夜便響徹朝野。

堯縣知縣趙騰聽從安隆知府的命令,對侯之敬養寇一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私設苛捐雜稅,致使堯縣民不聊生,二人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經內閣首輔陸證拍板,將二人移交大理寺,擬定問斬之期。

建弘皇帝隻看了一眼侯之敬的罪書便急火攻心,暈厥之前抓著曹鳳聲的手,咬牙道:“給朕下令……皇二子薑寰禁足建安高牆!”

高牆是什麼地方?那是太祖皇帝開國之初便設下的天家囚牢,不在燕京,而在太祖皇帝的祖籍建安。

薑寰嚇得大病不起,但建弘皇帝這回態度非常之強硬,竟令人硬生生將生重病的薑寰抬出宮,往建安去。

朝中風雨更濃,立冬這個節氣卻不知不覺到了尾聲,建弘皇帝的壽辰在這一日,鴻臚寺緊鑼密鼓地籌備幾月,就等今日。

薑變派了馬車去彆苑接花若丹與細柳,自己因為事忙在外耽擱了些時候,卻正好蹭上陸府的馬車。

陸雨梧上次見薑變還是在彆苑小朱樓上飲宴,那時侯之敬還沒有畏罪自殺。

馬車轆轆前行,薑變與陸雨梧對坐,見陸雨梧抬眸盯著他,便笑著道:“你看著我做什麼?”

“侯之敬果真是畏罪自殺?”

陸雨梧甫一開口,便是單刀直入。

薑變臉上笑意減淡,片刻,他道:“他的死,你可怪我?”

“不是怪,而是沒想到你會動手。”

陸雨梧看著他,“他侯之敬做得出養寇這等事,連枉死的百姓他都能汙其為反賊,堯縣多少無辜性命都栽在他手裡,這樣一個人,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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